冷城

火光在背後遙遠的地方閃動，黑夜裡的雲朵被染成污穢的暗橙色，而且被衝擊得扭曲。黑煙濃濃升起，空氣裡的味道有點像焦黑大陸那般嗆人，但浮現在允兒腦海裡的是她和朋友們從著火樹林裡逃到河邊、被饜魁煙霧圍困在山谷中的畫面。

那個右肩嚴重被冰矛鑽絞傷的怒靈，在光之子把她押出酒吧後沒多久，採取玉石俱焚的方式，將自己的身體由心臟引爆，炸毀周遭的一切。從來只聽說極少數高等級的怒靈要保持長期盛怒情緒才有辦法煉成這個招數，至少近五十年來沒有光之子遇到過，想不到今天就在光之子這麼多的場合，大家一起見證了這個黑暗魔法的威力。

不是所有的魔都有逃走。有個魔力低弱的妒鬼在第一時間就被炸得粉碎；三個魈魂精都被火焰迎面撲上，如果沒有死，除非得到高超妥善的療養，否則往後應該只會生不如死。兩名魅魔本來也會重傷，但允兒所逮捕的那位女士率先掙脫束縛，擋住怒火對自己和同胞的衝擊；另一個魅魔隨即反應過來並且與她聯手，兩人化為黑影衝上高空，分散後各自往不同方向逃走。只有怒靈似乎都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即使沒能在爆炸瞬間扯開咒縛鍊，也都做好應對準備。

林允兒追逐著一個逃亡的怒靈。怒靈知道這時上到天空裡過於顯眼，盡可能在巷弄間奔逃比較有利；允兒則是因為不清楚對方的意圖，避免對方突然攻擊或是有其他魔族埋伏，不採用高空飛行，以免太容易被瞄準。兩人都保持在兩層樓左右的高度，移動方式以衝刺和跳躍為主。她判斷怒靈應該也受傷了，逃得不算快，但她不敢貿然出手；萬一對方也懂如何自我引爆，那麼將會造成更多傷亡。

如果權俞利沒有帶她去過火山裡，如果權俞利沒有教她從火焰裡切割空間門，她就算沒死，應該也會是重傷。所幸她來得及防禦，又趕緊從空間門鑽到沒有著火的高樓露臺上；現在只有雙手手臂稍微感到紅腫，不算太嚴重。她一面分神治療手上的燙傷，一面跟著這個怒靈，心想再多遠離爆炸處一些，她就佯裝追蹤失敗，放走這隻怒靈好了。

還有能力追捕怒靈的人不只她，她看到調查特勤隊的幾個隊員也都及時躲過或擋下了火焰。要不是其中一個資深特勤光之子當場分派她來追這個怒靈，她大概會選擇裝傻留在火場救援。

她現在可沒有心思追捕魔族，只想知道酒吧裡的權俞利有沒有受到波及，畢竟俞利現在是凡人狀態，沒有魔力可以護身。

正當她期望怒靈越過青銅大教堂，這樣她就差不多可以折返回去時，怒靈卻停了下來。

怒靈瞪視著允兒，允兒嚴陣以待。

「光之子，冰棘虬龍、冰幻蝶，冰系法術的高手是吧？」怒靈嘶啞著說道。「看看妳的藍眼睛……妳的法術用得真是優雅啊，一點都不像我們這麼狼狽！」

才這樣說著，沒給允兒有任何說話的機會，允兒周圍的地面突然開始綻裂，裂縫裡噴出青綠色的煙。允兒的靴子才稍微碰到煙，立刻發出滋滋聲響，並且有些許焦臭味。怒靈雙手手臂出現許多條雜亂纏繞的咒縛鍊，鍊頭垂落在地，赤銅色雷光由下而上沿著鍊子爬竄。

允兒立刻把護身的能量增厚，退離地裂區域；青煙上升得很快，組成一具又一具持寬月刀的骷髏，還有一條綠焰化成的巨蟒鑽至地面。骷髏朝允兒蜂擁而上；大蛇游動過來，身體甚至還沒完全脫離地層。

林允兒連思考都來不及，姑且架起一道冰牆，牆卻被綠焰蟒蛇起身埋頭用力猛撞，三擊之下就碎裂瓦解；允兒急忙閃避蟒蛇的大嘴，一面讓碎冰在她身邊排成螺旋飛轉，刺穿了襲擊過來的骷髏。但這些骷髏其實是氣體狀的，就算被碎冰刺散，依然可以慢慢滲透進來再重組，因此骷髏一隻也沒減少，反倒是碎冰接觸了綠色毒氣，很快就被腐蝕掉。

左支右絀，眼看已經無法避免自己身陷敵群之中，允兒旋身將自己收聚成一束雷電；骷髏的刀往雷電揮砍，雷電即刻噴濺出火花，紛綻蔓延成網。骷髏撲上來的數量越多，雷光流刺網向外編織的速度就越快。綠焰巨蟒像剛才攻破冰牆那樣撞來，頭卻卡在流刺網上；蟒蛇奮力扭動，以尾部拍打流刺網。被那綠焰蛇身掃過的街道樹和路燈都燃燒成火柱，教堂外牆牆面則留下了坑坑疤疤的焦痕。

允兒化成的雷光流刺網和巨蟒頭僵持不下；雷光流刺網的能量因為蟒蛇火焰的干擾而劇烈變動著，要維持穩定非常困難。怒靈雙眼冒著旺盛的亮橙黃光，左右手向外平舉起來，各垂吊著四條咒縛鍊。他嘴裡念念有詞──似乎是上古紀元光魔大戰時的魔族戰士宣示文，而今早已沒有魔族在用；咒縛鍊飄升到空中，鍊條拉直後就朝流刺網突飛伸去。

銀色閃光轉瞬即逝，雷光流刺網消失，允兒跌坐在地，頭昏眼花，眼珠已恢復成棕黑色，左手和右腳被怒靈的赤銅雷電咒縛鍊纏住；怒靈大笑，殘餘的綠煙骷髏們也大笑，綠焰蟒則是張大了嘴。

接著骷髏們舉起寬刀，走到允兒身邊。允兒掙扎著，但這帶電的咒縛鍊已經使她十分痛苦，身上的能量完全不聽使喚。

「死吧，光之子。死吧！」怒靈吼叫。

骷髏們紛紛將刀高舉過頭，那一刻，她聽見了一聲風的呼嘯。

首先遭殃的是綠焰巨蟒，被一束不知哪來的黑色煙柱擊中之後就陷入翻騰；那黑暗的能量像是水波又像是烈焰，將蟒蛇迅速吞噬。

接下來允兒只看到前方地面出現五道裂痕，彷彿有隻巨大猛獸的爪子刨過，她手腳上的咒縛鍊就斷了，怒靈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骷髏們身上的臉孔與骨骼紋路忽然扭曲，寬月刀刀口變形；允兒感覺到上方有陣旋風降臨，綠煙骷髏就地破散。

「怎、怎麼會！誰？快出來！」怒靈狂暴大喊。

一道粗重的血紅雷電從背後劈中怒靈。他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權俞利現形在允兒身邊，呼吸急促，眼珠裡的石榴紅光澤散發著幽冥詭光。林允兒驚訝地望著她，心裡又驚又懼。

「俞利？妳怎麼會──」

但權俞利絲毫不在乎允兒要問什麼似的，蹲下抱住她，親吻她的臉頰：「還好……還好沒事。」

林允兒無法太享受這個懷抱，僅僅讓俞利抱了兩秒，就忙著掙脫。

「妳不是答應我回家以前都不能解開封印的嗎！」允兒急急地說，回頭察看四周街道。

「我擔心妳。」俞利安撫她。「別擔心，我這就走。」

「快走！」允兒勉強起身，俞利想扶她，允兒卻不大領情。「快點走啊！」

「……」俞利稍微愣住。

周圍空氣有了波動，她們倆同時察覺。是有人要開空間門的前兆。

「快！」允兒直接動手切割空間捷徑，一邊用力抓住俞利的胳膊。

權俞利望著林允兒，沒有時間多說，身體內散發出黑影。

直到她閃身進入空間門，允兒都一直望著她。

「乖乖在家等我。」允兒那湛藍如海的眼睛彷彿如此說著。

她對允兒露出微笑，而空間門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