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這一條是涅瓦大街，俄羅斯聖彼得堡最熱鬧的一條路，直直走下去就通往冬宮，也就是眾稱的隱士廬博物館。

文學作品以這裡為背景，觀光業以這裡為賣點，只要講到彼得堡，一定會講到冬宮和涅瓦大街。

往左邊這條路走十分鐘左右，就是幾天前俄羅斯聖彼得堡地鐵站發生恐怖攻擊的地方。

爆炸的那一站，當我還在彼得堡的時候，算是很常路過。

它是涅瓦大街的下一站，三線地鐵交會的轉運點，附近有大學，另外還有中亞人聚集的市場。

說是中亞人聚集，更應該說是除了俄羅斯人以外的民族有不少都在那裏經營小本生意謀生，

賣一些包包、服飾、農產品，價格當然是比涅瓦大街上的店便宜許多。

當然了，俄羅斯本身不算是什麼治安太好的地方，走在路上原本就要提高警覺，

我自己經過那邊的時候更是如此。

常去那一站的原因是那裡有個中式小餐館，雖然對我來說口味重了一點，

但畢竟是有白飯、有麻婆豆腐、有香菇炒肉，每次去都吃到要把腰上的皮帶解開，不然好撐。

在俄羅斯常常被冷眼或臭臉對待，或者各種莫名其妙令人不悅的鳥事，累積一陣之後就需要這種食物的撫慰。

經營這個小餐館的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說是青島來的。我從來沒問過他們為什麼來俄羅斯，雖然一直很想知道。

俄羅斯人吃得不多，有時候默默都覺得你們難道是沒錢吃嗎？很多人用麵包或小小一份馬鈴薯沙拉就打發一頓。

俄羅斯人也不會炸東西，甜食也甜得嚇人，而且不會裝飾。

不過他們飲食習慣就是這樣，吃得精簡，料理也不漂亮，很樸實，反正能吃。

能吃，不只是指能吞下去而已，而是吃下去不會危害健康。

每天觀察從超市裡買回來的麵包，上面的氣孔會日漸變大，口感也日漸變差，變得鬆鬆的；

買過兩次甜椒醬，開封後即使冰在冰箱裡，也撐不了兩週，最多十天就會明顯看到發霉。

我想，他們的食物真的沒有亂加什麼東西來延長保存期限吧。

氣候的關係，俄羅斯沒什麼蔬菜，超市裡能買到的綠色蔬菜不外乎小黃瓜、纖維很粗的高麗菜和大白菜，

另外不是綠色的有甜椒、洋蔥、牛番茄、蘑菇（這不能算蔬菜吧）。

在超市買菜的話甚至會看到青菜還種在小盆栽裡，讓它可以保存得久一點；

嗯哼，就像這樣。

我在俄羅斯買過青蔥，很貴，而且很快就爛掉了。

啊對了，它們還有一種我很討厭的香料，叫作蒔蘿，討厭死了，可是俄羅斯人好愛，

甚至做出蒔蘿口味的洋芋片（老實說蒔蘿洋芋片還不難吃啦，但加在湯裡那味道我就不太行）。

俄國物價變動反應在食材上的速度很快，剛和歐盟吵架，隔兩天蛋的價格就翻倍了。

蛋、牛番茄、柳橙這些東西，價格落差很大，貴的很貴，便宜的很便宜，可以差到三四倍。

但俄羅斯就是個便宜沒好貨、昂貴也不一定是好貨的地方，

別挑最便宜的買，因為肯定是爛貨。至少也得買第二便宜的，吃虧的時候才不至於覺得太淒涼。

我已經懶於去追究為何我對俄羅斯這麼執著，即使去了之後確認那真的是個鬼地方，

還是覺得難以忘懷，甚至還有些依依不捨。

問我想不想再回去，當然想啊，我想念他們臭臉，就像我想念我在那裡可以自由自在不必擠出假惺惺笑臉。

我還想念他們各種公園和河岸和廣大的土地，想走多遠就走多遠，走到腳長繭。

俄羅斯太大了，莫斯科是莫斯科，彼得堡是彼得堡，諾夫哥羅德是諾夫哥羅德，

烏拉爾山、西伯利亞、貝加爾湖、征服東方的金角灣。

很難用一種形貌定義俄羅斯。

人們，尤其是被美國思想所主導的人們，很難理解俄羅斯。

同樣與共產黨有淵源的中國也無法理解。

既不是東方，也不是西方，不想承認自己是東方，又被西方所拒絕，

只能堅持說俄羅斯就是俄羅斯。

就是這種矛盾，讓它更難以被理解。

所以啊，就有人說，巴黎被恐攻時，臉書為它設了大頭貼濾鏡，

各國重要景點也打上法國國旗的三色光。

而彼得堡被恐攻，卻似乎無人在意。

只有俄羅斯人自己在地鐵站外放了好多花束，只有俄羅斯人自己向罹難者致意。

但放心吧，俄羅斯人也不在意別人在不在意。

知道嗎？俄羅斯的國旗和法國國旗同樣都是那三種顏色唷。只不過順序方向不同罷了。

俄國就是邪惡嗎？美國就是正義嗎？

正義是正義嗎？自由是自由嗎？自稱為解放者的人解放了誰？被解放的人想要被解放嗎？

誰是英雄？誰是屠殺者？誰不是兩者皆是？

喊著要討回公道的人，確實曾經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失去什麼嗎？

真正失去某些事物的人，真正孑然一身的人......那點公道能挽回什麼嗎？

我們只不過是無止境的找藉口、無止境的互相屠殺罷了。

無法被理解的俄羅斯，不會為自己開口辯解的俄羅斯。

受傷在所難免。但沒辦法，誰叫你這樣。

誰叫我們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