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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允兒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權俞利就坐在她旁邊,而小黑龍暫時不見蹤影。

詭異的是,L形沙發的短邊上,也有一個林允兒和權俞利。

林允兒看著自己躺在沙發上,而權俞利跪在沙發邊趴著,一手手背墊著下巴,另一手牽著她。從她自己的太陽穴裡有好幾縷晶晶亮亮的藍紫色絲絮飄出,又從權俞利的太陽穴穿過;她倆輕碰在一起的手則被一團黑紅混雜的繩狀能量纏著。

窗外是厚重的濃霧,熒弱的路燈燈光到了陽台便後繼無力,屋子裡也沒開燈。兩人閉著眼睛,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樣。

「妳這樣膝蓋不會痛嗎?」醒著的林允兒問她身邊的權俞利。

「晚一點就知道了。」權俞利笑答。

「我們睡著了嗎?」

「我醒著。妳被我催眠了,可以說是睡著,也可以說還醒著。」

「好漫長的一個晚上。感覺比我們之前往來過的時間加起來還多。」

「但其實從妳進入催眠狀態到現在,大概才經過了十分鐘而已喔。」

「真的?」林允兒感到非常驚奇。

「因為是幻境,想成是另一個時空就可以了。」

「現在呢?」

「照理說應該也要是幻境才對……但是卻來到了介於幻境與現實之中的狀態。」權俞利轉頭找到牆上的時鐘若有所思的望著那些宛如鏡像般相反的數字以及靜止的指針。「看來妳非常信任我喔?」

「……才沒有。」

「在這個魔法之下是無法說謊的。」

「……是喔。好神奇的魔法喔。」

權俞利只是笑了一笑,對那挖苦似的回答毫不介意。「能跟我多說一點關於妳父親的事嗎?他是不是對妳很嚴格?」

林允兒的臉色一下子憂鬱了起來。

「他期望我成為一個優秀的光之子。」

「妳母親呢?」

「我沒有印象。」林允兒嘆了一口氣。「她生完我之後得了產後憂鬱症,聽說生完我姊姊之後也有,只是這次是復發,狀況比之前更嚴重。後來,因為她一直不能克服憂鬱,被光之子帶去療養院,最後……聽說某次發作時不小心從五樓掉下來,就離開了。我父親的情緒從那時候變得更陰晴不定──」

「更?所以本來就那樣嗎?」

「我記得不太清楚,這是後來聽我姊姊說的。」

「嗯,抱歉打斷妳。繼續吧。」

「他因此被光明廳停職兩年,後來才復職。不過,我覺得他一直恨自己沒辦法治好我母親的憂鬱,應該也討厭過我一陣子吧。」

「他對妳好嗎?」

「我高中就來這裡的寄宿學校住了,其實真正的相處時間不多。不過生活方面,該照顧的事情他都有照顧到,雖然有點嚴格,但對我也不算太差吧。」

「為什麼他這麼想要妳當光之子?」

「因為遺傳的關係,我們家的人法力都不算太強,我是公認資質最好的,所以,算是背負著某種家族期待。」林允兒回答,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但我一直都有法力控制不穩的毛病,只是盡量掩飾而已。其實我沒有他們想像中優秀。」

「允兒,妳其實──不想要當光之子吧?」

「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六翼族的人不當光之子,會被終身監控或封印法力,而且通常是因為要繼承家業才放棄當光之子,所以也沒辦法選擇自己想做的事。不,也許很多人也都不行吧……」

「妳認識的人裡,有人也是這樣嗎?」

「很多。」

「那妳最想做的是什麼呢?」

林允兒看著權俞利,想說話,但是怎麼樣也擠不出個聲音來。

「妳不是可以看我的記憶嗎?妳直接看。」她對權俞利苦笑。

權俞利搖搖頭:「我想聽妳自己說。」

「為什麼?」

「妳不是想感受那種掙扎感嗎?唯有逼妳面對它,妳才能真正體會到──那樣壓抑自己,到底有多痛苦。」

「我……」林允兒移開視線,掃過躺著的自己和跪著的權俞利,又直直看向前方。「我喜歡跳舞,我以前想要當Dancer,像妳一樣……」

林允兒越說越小聲。

權俞利沒有回答。當林允兒偷偷瞄了一眼時,只見權俞利仍然一臉認真地注視著她。

也許魅魔的眼睛真的有魔力,所以她才能繼續開口說下去。

「雖然現在跳得沒有妳好,但是……我國高中的時候,表現算是不錯的。那個時候……我還當過流行舞社的副社長。雖然早就知道未來不會把跳舞當成職業,但還是無法停止對跳舞的喜愛,就那樣一直投注時間和精力。我們——當時和我最有默契的其他三個……人,後來也都沒有人成為職業舞者。」

「大家現在,都在做什麼呢?」

「正常的上班,和大部份的人一樣。」

「為什麼不繼續?她們也都是六翼族嗎?」

「有一個……是血統完全純正的六翼族人,另外兩個不是。妳也知道,Dancer的收入不穩定,所以,即使其中一個有嘗試過一陣子,最後還是放棄了,和一般人一樣去從事服務業。而另外一個,諷刺的是,正好和我們相反。她非常想當光之子,但是她沒有六翼血統,無法操控能量,而跳舞並不是她最喜歡的事,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朝這條路發展;因為不能當光之子,於是拚了命唸書,熬了很久才成為劍秤廳的律法衛。」

「妳想念那段時光嗎?」權俞利柔和地問。

「與其說想念……」林允兒抬頭望著天花板。

那裡並沒有天空。

「不如說,是在腦海裡勾勒一個,永遠不會成真的未來……」

她沒有哭泣。一如當時決定放棄繼續跳舞,進入嚴格的光之子學院,她也沒有哭泣。

只是有點心痛……沒什麼好哭的。偶爾想起這件事時,她總是這樣對自己說。

只是有點心痛……

「妳當上光之子,妳父親開心嗎?」權俞利忽然問。

「他開心,很開心。」林允兒回答。「然後他就死了。我當上光之子沒多久,他在追捕怒靈的時候受重傷,撐了一個禮拜之後宣告不治。」

「這樣啊。」權俞利輕輕回答。

這樣很好,林允兒心想。不要對我說什麼很抱歉、請節哀……他從沒真正了解過我。把我的人生操控得一團亂,然後就死了。

這個,連心痛都沒什麼好心痛……

「妳還喜歡跳舞嗎?」

「喜歡。雖然舞感沒有以前那麼好。」

「那現在給妳選擇,妳會放棄光之子這個職業嗎?」

林允兒苦笑。「現在,除了光之子,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是這樣嗎?」

「是。我現在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追捕妳們……對不起。」

「沒有關係。」權俞利柔聲回答。

「只是因為擅長,所以獵殺妳們。妳不討厭這樣的我嗎?」

「不討厭。每個人都有無法選擇的時候。」

「有時候,真的很想選擇停止這一切。」

「可惜沒有辦法。」

「魅魔也沒辦法嗎?」

「就連待在幻境裡,時間還是流逝著。」

「我不想回到現實,而且我現在好累。」

「因為,妳的悲傷已經慢慢湧上來了,妳所有的遺憾、愧疚、孤獨、哀愁、失落,都在其中。妳是那種不哭不鬧的類型,這會更讓妳提不起勁、無精打采,但是情緒維持得更久。」

「妳正在吸我的能量嗎?」

「我說沒有,妳相信嗎?」

「相信。」

權俞利輕輕牽起林允兒的手。「我們再看最後一段,今晚應該就可以結束了。」

「我都不知道我有這麼多事情可以看。」

「因為妳總是告訴自己『那沒什麼』。」

「那真的沒什麼。」

「但妳在乎。」

林允兒不再與權俞利爭辯。

「所以現在,我要妳想一件妳最在乎的事情。」權俞利說。「想一件妳最想告訴別人,但是現實生活中無法和人訴說的事。這次我不會開口問妳任何問題,妳要自己說出一切。」

她望著權俞利。從來沒想過會是一個魅魔陪伴她回溯了她的過去。

現實生活中無法和任何人訴說的事情,也許本來就注定要對一個來自魔族的人訴說吧。

「走吧。」她握緊權俞利的手。

在兩人的相互凝視之中,她們化為一抹接近漆黑的深藍色幽光,進入今夜最後一段故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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