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天黑了，住宅區算是十分寧靜；地面潮濕，空氣中還殘存著一絲雨水澆在柏油路上的味道。從大樓裡走出一個女孩，背著書包，懷裡抱著一個小東西，而她臉上的表情充滿緊張、難過、不知所措，並且似乎努力忍住哭泣的衝動。

懷裡的小東西蠕動著，女孩仍然溫柔仔細地把牠抱好；雖然她內心十分慌亂焦慮，但畢竟這個小東西什麼都沒做錯。

也許不是誰的錯，都是她自己的錯。

她理理懷中這隻小貓的毛，好似要牠聽話些，別在這時雪上加霜。

女孩在大樓前頻頻回頭、左右張望了好一陣子，沒有人理她。她開始沿著街道走。幸好還有路燈，不至於顯得太昏暗、太危險。

最後她走到附近的公園，看著漆成紅色大象造形的木滑梯。她沒有上去，只是一直看著木滑梯，最後眼淚終於開始掉下來；手裡的小貓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乖乖地待著，也許是已經打起了瞌睡。

林允兒站在不遠處的單槓旁，冷冷看著那個女孩。懷裡的小黑龍前爪搭在允兒手臂上，挺起上半身注視女孩。

「我爸不准我養。」林允兒的聲音緩緩在自己心底迴盪著。「我從法力培養補習班下課之後回家，爸爸看見我帶著那隻貓，他很生氣。他說要我自己想辦法，看是要拿去給朋友還是把小貓丟掉，總之家裡不准養。」

「但是……就是因為班上沒有人要，所以我才帶回家。我爸不准我進去家裡，那時我沒有手機，所以也沒辦法聯絡補習班的朋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算我不能養，我覺得也不能就這樣把牠丟在外面。那隻貓和我都已經半天沒有進食了，牠那麼小，把牠丟在公園裡的話，我覺得牠很快就會死掉。可是不把牠丟掉，是不是可能就是我被丟掉？」

「我一直忍著不哭。在外面哭很丟臉，而且那個時候，我很怕會被光之子發現然後抓走──大人都是這樣說的，說如果哭或是耍脾氣的話，就會被光之子抓去關起來。」

允兒說到這兒，停了下來。遠處走來兩個人，穿著乾淨亮麗的深藍色制服上衣、白色長褲、黑色騎士馬靴，肩膀上有金色紋章。

女孩也注意到他們了，退了兩步，似乎一度想轉身逃跑，但卻沒有付諸實現，定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是停止啜泣。她空出一隻手，用手背抹掉眼淚。

兩個光之子走來，都是女性，一個金色長髮束成馬尾、一個及肩紅髮優雅披散著；兩人帶著好奇和關心接近，並沒有對女孩露出警告或嚴肅的表情。

「最後巡邏中的光之子看到我，雖然知道我哭過，但是沒有說要把我抓去處罰。他們問我發生什麼事，我不敢說，只說撿到了一隻貓；然後她們說小貓可以先放在光明廳分局裡，她們會連絡愛心團體來接手，問我要不要一起帶小貓過去，所以我就跟她們走了。」

「我本來還在想她們會不會是騙我的，想要騙我到光明廳裡，然後把我關起來。但是她們兩個很親切，問我吃過飯沒有，我說還沒，金色頭髮的那一個還去買了漢堡給我。」

「我坐在光明廳分局裡面吃，有個光之子抱著小貓，用小湯匙餵牠喝牛奶，其他光之子圍在旁邊看。那是我第一次跟除了我爸之外的光之子們靠得這麼近，覺得她們跟我爸完全不一樣，好像很歡樂。她們問我貓在哪裡撿到的，我老實回答，是在學校附近，但我說是傍晚的時候發現的，其實是早上我們班去戶外打掃時在學校後門門口看到的。」

說到這裡時，光之子帶著女孩走了，林允兒望著三個人的背影，直到她們消失在路口。畫面停止在公園裡，四周完全安靜了下來，風聲和車聲都聽不見，地面也逐漸乾涸。

小黑龍趴回允兒手臂上，仍然注視著背影走去的方向。

「後來呢？妳回家了嗎」

「然後她們問我要聯絡誰來接我回家。我不敢說要找爸爸來，所以我跟她們說了班導的名字，但是我不知道電話，讓她們跟學校查。」

「班導是剛才在學校要給妳雨傘的人？」

「對。她對我很好。最後班導來光明廳分局把我領走，她再送我回家，跟我說還是老實跟我爸爸說發生了什麼事比較好，她也會跟我爸說一聲。」林允兒嘴角溢出一點笑。「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光之子掃過我的記憶了，她們知道我說謊，知道我爸也是光之子，也聯絡過我爸。但她們跟我爸說最好先不要過來，因為我怕他怕得要死。」

「光之子可以任意掃別人的記憶嗎？」權俞利問。

「對十四歲以下的小孩子可以。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然後呢？妳回家有沒有被罵？」

「沒被罵，但他整整三天不跟我講話。很幼稚吧？」

「那隻貓呢？」

「不知道。再也沒有見過，也沒聽說。」林允兒抬頭仰望天空，意味深長，卻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小黑龍從她懷裡飛出來，在她面前輕輕拍動翅膀。風一陣一陣輕輕拂過，允兒的目光移到小黑龍身上。

「覺得累了嗎？」權俞利說。

「還好。」

「妳的內心就像一座很深的湖。」

「是嗎？為什麼？」

「有些人的心很淺，像一灘泥巴水，隨便攪一下就會很汙濁，但很快又會沉澱。妳的不是。妳的要很用力翻，也不知道會翻出什麼東西，可能會有化石吧。」

「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呢。」

「我們休息一下吧。妳想一個妳最覺得放鬆的地方。」

「這個……我們可能會回到我家。」

「沒關係。走吧。」

小黑龍翅膀搧出來的風颳成一卷又一卷的雲霧，圍住了牠和允兒。煙消雲散時，她們又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