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五章  請多指教  (Ch.05-7)

「殺手，其實不是什麼任務都會接。」權俞利緩緩地說。「在正式成為殺手的時候，有什麼條件都會先談清楚，比如不殺小孩、不出賣肉體、不凌虐目標對象這種屬於個人原則的事。我這麼說不是為了要顯示殺手有多清高，而是因為，大多數殺手即使拚了命地想要掌握生命，其實和所有公司的僱員一樣，都只是別人的工具而已。以自己的意志決定誰是否該死的殺手也是有，但我認為大部份的人都沒有那種智慧。我們不是因為看某人不順眼或是討厭他的行為才殺了他，只不過是在做我們的工作而已。這樣說會很推卸責任嗎？」

「呵，好像有一點喔。」林允兒眨眨眼。

權俞利露出了個虛弱的微笑。

「妳討厭我們這種人嗎？我們這種取走別人性命的傢伙。」

「不……」林允兒將叉子放到空盤上。「要說的話，我討厭的事情太多了，這根本排不上前十名。這個世界上骯髒的事情很多，也許死亡反而是一種仁慈。」

「有的時候是。」權俞利說。「而活下來的人……自己的命運要自己決定，不喜歡的話，自己想辦法扭轉。雖然已經死了的人不可能復活了。」

「我覺得殺手就像天災一樣。」

「啊？」

「又或者可以說是死神吧。命該絕的時候誰都擋不住，只能恨自己命短，不能恨死神無情。」

權俞利露出微笑。「妳好像對殺手很有興趣？」

「妳覺得我有當殺手的潛力嗎？」

「這個——有待觀察。妳的反應和學習力都優於常人，不過當殺手還有很多複雜的事情要考慮。妳這幾天該不會都在想當殺手這件事吧？」

林允兒嘆了一口氣。「我有在想，是不是回學校念書好了。歐膩……」

「嗯？」

「其實我大學還沒念完。我休學了。」

權俞利看起來一點也不訝異，甚至可說是沒反應。「如果黑幫一直打擾妳，妳還能把大學念完，那我也是滿佩服妳的。我覺得很好啊，妳真的想的話，就回學校去。不過身份要改一下，最好也換一間學校，不然黑幫找到妳的機率還是很高。妳大學是念什麼的？」

且不論林允兒對於權俞利話裡的邏輯有多少疑問，聽到最後的問題便在一陣混亂中先回答了：「外語，主修是日文。另外還修過一年的西班牙文，不過都忘得差不多了。」

「太厲害了。」

「語言這種東西不用的話，很快就忘光啦。」

「還是很厲害。」

「歐膩有念大學嗎？」

「有。歷史，主要是藝術史。」

林允兒一臉匪夷所思。歷史和殺手的關連是？

「這就是所謂學歷和職業根本無關啦。妳沒看過史密斯任務嗎？布萊德彼特演的殺手也是主修這個啊……」權俞利看見林允兒的表情，趕緊解釋。「唉，總之，不論學什麼東西，工作的時候都可以因此發現一些沒人知道的小細節。每種學問都是這樣吧，讓妳有個切入點去看世界。」

「那麼，妳認為我應該回去念書囉？」

「我認為能念書是件好事，但最重要的還是看妳想要做什麼，或者是妳認為念書對妳有沒有幫助。像太妍，她沒有去讀大學，但是她設計槍型的實力應該超過很多工業設計系的學生。」

「都靠自學嗎？」

「當然也是有上過一些組織提供的課，不過大部份都還是自己研究。自己有興趣的事，當然會比較有動力去做，不是嗎？」

「也對。」

「讀書、生涯規畫這種事情如果倉促決定，之後很容易就會動搖了，所以想清楚再做比較好。」

「可是我快破產了。」林允兒苦笑。「而且欠妳太多，我……我不是一個喜歡欠別人人情的人。」

「那就當作我借妳的吧，以後再還。」權俞利泰然自若地說。她絕不會告訴林允兒她想這套說詞已經想了好幾天，目的就是用在這種時候。「妳就把我當成貸款零利率的銀行，我只是不審核妳的信貸紀錄，而且貸款金額無上限。我相信妳總有一天會有能力還，這樣不錯吧？」

「為什麼這麼有信心啊？」林允兒的苦笑只有加深，並沒有消除。

「人的眼神可以說明很多事。」權俞利柔聲回答，然後打開一杯優格給林允兒。

林允兒這時並不明白權俞利到底從她的眼睛裡看見了什麼，但她很清楚，權俞利看她的眼神總是溫柔而且有點小心翼翼。雖然權俞利表現得很自然，偶爾她還是會感覺到權俞利的謹慎和緊張。

奇妙的是，她竟為此有點自責。

她並不討厭權俞利接近、甚至可說是有點擅自將她拉進了另一個生活裡。她只是……不懂如何坦率接受，也不知道如何表達她對這一切的感謝和喜愛。

而權俞利雖不清楚這些細節，但是，她覺得也許光憑著自己想幫助允兒的那種良善本意，那就應該去做。這是愛情的起始嗎？她不知道。不太確定。她認為自己實在不太懂愛情。

不過，如果說一見鍾情有可能發生的話，林允兒或許早在她被黑幫挾持的那一刻抬頭望向那個角落時，就用那個抵死不屈的眼神收服了權俞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