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睡前她們熄了燈，並肩躺在床上。

即使平時就有運動習慣，要一連旅行這麼多天還是很耗體力的；這幾天權俞利都是上床後沒多久就呼呼大睡，今天也是躺下沒多久就有濃濃睏意隨著涼快的空調襲捲而來了。

「俞利。」崔秀英忽然開口叫她。

「嗯？」

「明天早上妳不用退房。」

「啊？」權俞利一聽，霎時睡意全消。「什麼意思？」

崔秀英側過身，推推俞利的肩，示意俞利轉身背對她，然後她從背後輕抱住俞利。

「妳聽我說。接下來兩天妳自己留在京都。桌上的筆記本裡我寫了一些我們還沒去的景點和交通方法，也有寫怎麼從京都車站搭車回關西機場。筆記本裡夾了五千日幣，讓妳多吃一點好吃的。妳的回程機票訂單也夾在裡面，自己收好。」

「妳呢？」

「我明天中午的班機回去。」

「為什麼？」

權俞利並不在乎臨時修改的行程，可是崔秀英忽然說她明天就要回去，令她完全陷入茫然，甚至還有點緊張。

「不要緊張，我一開始就這樣計畫的。」崔秀英安撫她。

「到底為什麼啊……」

「妳論文過了，代表要畢業了吧？」不知為何，秀英提起這個。

「嗯。」

「畢業之後，打算怎麼樣？要出國嗎？」

權俞利沉默。

「我們也交往一陣子了，是吧？我們這算是交往吧？」

「……嗯。」

「我從來沒有跟妳要過什麼承諾。我知道妳對感情這件事還是沒什麼信任感，我也一直在努力、在等妳。不過現在好像已經來到有點關鍵的時候了。」崔秀英語氣很平靜，甚至講到最後一句話好像還帶點笑意。「何況我也有點累了。」

權俞利雖然顯得鎮定，但內心其實慌亂無措。

她還有點愧疚。沒錯，這是她一直都不想面對的問題。如果她決定之後要出國留學的話，崔秀英和她之間的關係該怎麼辦？

金孝淵曾經說過，崔秀英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那麼崔秀英打算怎麼做？

秀英說她累了。

她要……分手嗎？

「妳愛我嗎？」崔秀英冷不防一問。

權俞利答不出來。

她想起那一晚，她想要崔秀英的時候，崔秀英問了她這個問題，而她答不出來。

可是，現在她還是答不出來。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妳還是沒辦法回答，對吧？」崔秀英彷彿早就知道一般。俞利都可以想見秀英臉上無奈的苦笑。

「所以，這幾天妳自己在這裡走一走，靜一靜，想想看之後要怎麼辦吧。」秀英說。「不論妳是要出國繼續念書，還是要找工作，我覺得妳都會做得很好。但是，妳有想要繼續這段感情嗎？不會因為距離或是變得忙碌、生活壓力變大，就輕易想放棄嗎？妳——能給我承諾嗎？」

「如果我——」權俞利剛要說話，旋即被秀英截斷。

「只要妳說願意，我也會繼續。即使妳要去德國、去很遠的地方，我都會盡我所能維持這段關係。但要是妳自己都無法確定自己的心意，連答應我妳會盡力嘗試都沒辦法，那我想，也許我們到此為止，才不會造成更多痛苦。」

「……」

「對不起啊，逼妳做這種選擇。但是就像妳很久以前說過的，如果有人想跟妳在一起，妳會問她說『妳確定嗎？會很辛苦』那樣。我總得知道妳要不要和我同甘共苦吧！」

崔秀英鬆手放開抱著俞利的手，轉身過去背對俞利。

「妳不用現在回答我，也不用回去之後就馬上告訴我答案。等到妳想清楚了的時候再說吧。」

權俞利坐起來，看著崔秀英側躺著的身形。看不見表情，而俞利此時心情也還是亂得無法思考，無從推測秀英是用什麼樣的心做了這次計畫、對她說出這段話。

從開始到現在，身邊的這個女人，先表白，先追著她，聆聽她，陪伴、照顧、鼓勵，這樣一直死心塌地鍥而不捨。權俞利自問，自己到底是哪裡有病？到底為什麼無法像崔秀英對待她那樣去面對崔秀英？

崔秀英想要一個承諾。其實她比崔秀英更需要承諾。甚至承諾還不夠，她太膽小了，她要確保自己不會再失去、再受傷、再有遺憾，才願意開口說愛嗎？

「秀英……」權俞利弱弱的喚了一聲，崔秀英沒有反應。

「妳愛我嗎？」權俞利極為輕聲的說。

一陣寂靜。

然後崔秀英起身，望了權俞利一眼，看似伸手要抱住俞利的同時，卻在那之前就先吻上權俞利的唇。

摟著腰，溫柔而深長的親吻，然後是兩三個緩慢的細碎的觸碰。她離開俞利的唇之際，看見俞利正緩緩地睜開眼睛。

秀英躺回原本的位置上，繼續背對著俞利。

「是啊，我愛妳。」聽起來輕鬆無比的語氣。

權俞利愣著。

最後她只能俯身在秀英肩頭輕輕放下一吻，然後也轉過身去側躺著。

兩人背對著背，不知道誰先睡著了，誰還醒著。

早晨時，俞利隱約知道秀英起床了，在房間裡躡手躡腳的走動，每一個動作都刻意放得近乎無聲無息。她內心猶豫著要不要起來送崔秀英出門，但卻遲遲無法決定，只是繼續裝睡。

行李箱輪子小聲的喀喀喀響，停住，不一會兒又喀喀兩聲，然後是門被帶上後的清脆鎖音。

房裡就只剩空調的清冷和矇矓的寧靜。

權俞利推開被子坐起身。房間裡的一切好像都靜止了，她彷彿還能聞見滯留在空氣裡那屬於崔秀英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