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四十章 暗潮

十二月迎來了權俞利的生日，帕尼原本提議要替她慶祝，但崔秀英早已探聽出權俞利沒有想過生日的意願，也不希望人家送她禮物。俞利說，如果一定要的話，傳封簡訊就夠了。

不過那一天中午崔秀英還是讓她們聚在了權俞利的病房裡，若無其事的吃三明治、喝午茶、聊天，甚至還搬來電視遊樂器，在房間裡打電玩；她們紛紛表示自己是來野餐和找崔秀英玩的，才不是為了幫誰過生日。

結果權俞利和金孝淵打了一下午的電動。雖然話還是不多，至少她們看到權俞利笑了。傍晚她們又派李順圭飆車載徐玄一起去買外帶披薩和壽司，回來的時候不小心遇到主治醫師王霏霏，可樂和清酒因此被沒收，只有綠茶能配。

從頭到尾沒有人提到一聲生日快樂，可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包括權俞利。

也許朋友就是這樣。

那麼金太妍和林允兒呢？人散之後權俞利的心情悄然沉寂下來，在崔秀英代為送客而房裡空無一人的時候，她不禁想起那兩人。

想起林允兒時，心裡還是很空洞；想起金太妍時，有憤怒，還有失望、困惑。可笑的就是比起林允兒，金太妍反而更能令她有情緒波動；她也不想去猜測、不想恨，可是怎麼樣就是沒辦法找出一個解套。

「怎麼啦？在想什麼？」秀英開門進來，看見權俞利坐在床上直愣愣的望著床尾桿子，於是笑著詢問。

「沒。沒什麼？」俞利回過神來，淡然說道。「都回去了？」

「嗯，順圭送帕尼回去，孝淵和小玄送西卡。」

「所以她們真的不打算回美國啦？」

「暫時就先待在這了。」

「何必呢……」權俞利喃喃說了一句。

「什麼？」秀英沒聽懂她。

「沒事。只是覺得美國應該比這裡好吧。」

崔秀英聽著權俞利用有點冷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她倒了一杯水給俞利，然後在床邊坐下。

「我一直有個想法，但是沒有問妳。」秀英說。

「嗯，是什麼？」

「妳想離開這裡嗎？」

權俞利凝視著秀英，沒有回答。崔秀英見她沉默，卻也感應不到她的想法，便繼續說。

「如果妳想的話，我帶妳去日本休息一陣子。就我們兩個。之後再看著辦吧。」

俞利移開了目光，依舊靜默，若有所思。

「或是妳想去其他地方也可以。」秀英補上最後一句，然後她等待。她見權俞利的視線飄了一飄，最後落在右腳上。權俞利喝了一口水，把水杯交給秀英，秀英又把它放在一旁的矮櫃上。

「我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了。」權俞利說。

「不，會恢復的。」秀英回答。權俞利露出苦笑。秀英低頭望著權俞利的手，不去看那種笑容。「我會陪妳。」

權俞利收回了苦笑，又望向前方；最近每當權俞利這樣做時，崔秀英就感覺權俞利一下子變得很遠。權俞利彷彿望著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整個人也離這個空間很遠。

她不在這裡。就是這種感覺。

「拜託妳別這樣……」崔秀英很想這樣跟權俞利說，但是始終沒有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故作輕鬆的語氣：「妳再想想吧。我先去洗澡。」

崔秀英進浴室後，權俞利自己下床，拿了一支拐杖，慢慢走到窗前看著銀色的勾月。直到秀英出來，她都還站在那；崔秀英看著她的背影，想從背後抱她，可是就像剛才那樣，不知道這樣的表達是否過於不合時宜，於是她沒有做，只是問權俞利要不要去洗澡，她幫忙拿衣服。

權俞利洗澡時，她一直在想，自己為何不那麼做。為什麼不讓權俞利知道她此刻的感覺？從權俞利醒來後，她就無法像以前一樣感知權俞利的心思；那麼權俞利能嗎？權俞利知道她的感受嗎？她甚至不確定權俞利在不在乎了。雖然她知道在所有人之中，權俞利對她還是最優待的，可是有時感覺就只像是權俞利不願她傷心擔憂所以才那樣做。

她們的交流……權俞利與人的交流，似乎停止了，就像那六次停止起伏的心電儀，一條直線獨自前進，彷彿會這樣無限延伸下去。

崔秀英拿了床單舖好在沙發上。從她開始照顧權俞利以來，幾乎都是睡沙發；權俞利老是勸她回家去，她只當作耳邊風。

權俞利現在洗澡洗得慢，崔秀英老是提心吊膽，怕她在浴室裡滑倒、怕她弄傷自己。權俞利一開門，崔秀英就急著湊上去要扶她，但最後也都僅是跟在旁邊讓權俞利自己走。

她內心期盼權俞利會繼續剛才的話題，給她一個答覆；不過權俞利完全沒有要討論的意思，移身上床後便蓋好被子，一付閉眼後三秒就會睡著的模樣。秀英一面感嘆自己居然已經不覺得意外了，一面走去關燈，摸黑回沙發，意興闌珊的躺下。

沉默，沉默。房裡只有幽暗的星光月光，其他一片死寂。權俞利從來沒有這樣對她過。正當秀英這樣想時——

「秀英。」權俞利叫她了。

「嗯，幹嘛？」秀英側撐起上半身，而權俞利轉過頭看她。

「來躺我旁邊。」

「……」

權俞利墊高枕頭，身體也往一旁挪開，靜靜望著崔秀英。那眼神不是邀請，已是等待。

崔秀英怎麼有辦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