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生長在這座城市的人，天生就是如此冷傲；而來到這座城市的人，沾染了這裡的氣息，也變得孤靜。

Jessica是權俞利在這裡所遇到最清冷的人。冰霜，俞利會用這個詞來形容她。

像松針上凝結的冰霜一樣，清冽而美麗。

初遇Jessica的那一天，權俞利終於在這座城市找到不一樣的顏色。

純白，泛著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冰藍。

那天下了大雪，整座城市都被覆蓋在雪色之中。

感覺似曾相識。像是林允兒某天傳來的照片，說她出門時遇到了全世界冷得最美的雪。

「Yuri，我喜歡妳的名字，雖然在這裡它是男生用的。」

「好多人建議我把它改成陰性字。」

「不需要。名字只要適合自己就好了。」

「可是Yuri在這裡是個菜市場名。妳在街上大叫Yuri，至少會有二十個人回頭。」

「但是只有妳知道我是在叫妳。」

權俞利欣賞Jessica的品味。從她穿著、妝容、配件，到她讀的小說、詩集，還有她的西方禮儀、她說話的聲音和語調，每一點都讓權俞利相當著迷。

Jessica的棕色鬈髮很漂亮。這個色澤和允兒從前的髮色一樣，只是允兒是直髮。

自從認識Jessica之後，權俞利就比較少去藝術學院了。當她想尋找顏色的時候，她會去畫廊。俞利喜歡Jessica的畫，尤其喜歡她畫的貓。那些貓兒眼裡的防衛、高傲、神祕、無辜與Jessica本人相當符合。

Jessica的聰明伶俐也和允兒十分相像，不過Jessica的步調更慵懶些。這樣很好。這讓俞利想起從前不值班的時候，她和允兒才難得有的悠閒時光。

悠閒的時光曾經是彩色的，雖然現在都是灰色的記憶了。

來到這座城市之後，基本上每一分一秒都是在工作。所以，沒有添加過新的色料。

Jessica給這單調的生活帶來了比較明亮的光采。

透過Jessica，俞利打通了多條人脈。這對她很有幫助，不論是作為間諜還是書商的那一部份，都效果顯著。

隱藏身份不是什麼難題，況且Jessica很少過問。她們在一起的時候，不會花太多時間討論彼此的事業。她們會一起去美術館看展覽、去看音樂劇或電影，然後到小酒館淺酌，交換對各種藝術形式的心得感想。

興趣上的契合，讓她們很快培養著默契。

次數多了，本來止於小酒館的夜間活動理所當然增加了別的項目。

如果說裸體是一門藝術，那她們其實也不曾離題。透過這一種交流，她們甚至更沉浸在對方給予的美感裡。

原來這座城市有這麼多顏色，就連線條也那麼柔美動人。俞利伏下身子，專心享用這純粹的美。

從前的顏色好像全都回來了。

俞利可以清晰地想起家鄉的全彩畫面，連Tiffany的酒紅色頭髮也完美地上了色。最重要的是，和允兒一起描繪的回憶歷歷在目，她甚至能在夢裡頻繁地看見允兒，重溫允兒的溫度和香味。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允兒。她想念允兒的一切。

允兒是她最美的初雪。

這座城市彷彿有了允兒的味道。風吹過的時候，她感覺允兒就陪在她身旁。

清醒時她越癡迷於Jessica的美，睡夢中就越能感受到允兒的存在。

而且這不是所謂的罪惡感。

不是因為她對允兒感到愧疚才會這樣。

是她終於恢復了感知，能夠在這裡感受允兒曾經留下的氣息。

她開始慢慢地尋找允兒在這裡生活過的蹤跡。

Jessica並非沒有注意到這些。俞利對她的態度有了很細微的轉變，比起一開始的誠懇，又多了些莫名的執著，但這執著卻似乎不是繫在她們兩人身上。

這讓Jessica感到苦悶。

對於這個苦悶，她自己也覺得很意外。她從小就待在這座城市，這是她首次覺得這座城市的色彩如此沉重。

照理說，她不該受到外界影響。她屬於這座灰色城市已經很久了，她早就熟知該如何遊走於模糊地帶。

灰色不是一個完整的顏色。即使是灰色，也有深淺不一的階段。

只要學會用黑與白來調和，就能夠控制這個城市的色澤。

Jessica換上一件黑色蕾絲連身裙，對俞利提出了晚餐邀約。

「妳喜歡這個城市嗎？」俞利抱著Jessica躺在被子裡時，Jessica這樣問她。

黑色連身裙和皮外套早已被棄置在地毯上。

「喜歡。」俞利閉著眼睛回答。她面帶微笑，看得出來心情十分愉悅。

「那……妳會一直留在這裡嗎？」

俞利睜開雙眼。

「留在這裡？」

「嗯。放下過去的一切，成為這個城市真正的居民。」

「像移民那樣嗎？」

「如果妳想的話。我叔叔和移民局的人很熟，那些審核和手續都不是問題。」Jessica抬頭看著俞利。

「呵……我不知道呢。」俞利依舊淺淺地笑著。「考慮考慮。」

那抹笑意裡讀不出是何種心思。

Jessica沒有回答，只是再次依偎到俞利懷裡。

可能是因為過於深入去感覺允兒的緣故，俞利有時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越來越有允兒的身影。

尤其是Jessica。

鬧脾氣的樣子、惡作劇的樣子、認真想事情的樣子。那些小動作很像，唯一不同的只有Jessica身上多了那麼一點嬌氣，但是隨著Jessica對她的關心日益增加，俞利接收到的溫柔變多了。

雖然無聲但卻細膩的溫柔，就像允兒在她身邊一樣。

她更加積極地追蹤允兒失蹤之前的線索。但是，相關單位卻什麼也不肯透露。

據說，是Tiffany下令不許放出任何資訊。

與Tiffany分手後來到這座城市，都已經過了三年了。Tiffany的職位原本就比較高，現在竟然已經到了可以發號施令的階級。

但為什麼Tiffany要這麼做呢？

何況想起來就有些奇怪。憑允兒的頭腦，不可能什麼暗號也沒留下就失聯，但一切卻被洗得乾乾淨淨。

這太詭異了。

俞利只好動用更多的資源，包含Jessica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