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俞利讓林允兒在沙發上躺著,把杯子裡剩下的茶喝完,吹熄蠟燭,走到了沙發扶手旁邊。
房子裡現在是一片黑暗了。雖然不知道權俞利想做什麼,林允兒卻也沒有問。
權俞利在沙發旁輕輕跪了下來。扶手不高,她剛好可以趴在扶手上,林允兒的頭就在她眼前。
「其實我可以對妳施咒,讓妳忘記我們今天晚上的對話。妳可以當作我只是來吃妳的道歉蛋糕然後就走了,這樣妳就不會對妳們的教條這麼動搖。」
權俞利的低音裡有一點點鼻音,還有少許磁性。之前雖然常被權俞利貼在耳邊說話,但沒有一次聽起來和現在一樣溫柔。
「但我不想要這樣。我想要感覺妳說的那種……掙扎感。」
「妳想要感覺看看悲傷的話,其實不需要魔法,我應該也辦得到。」權俞利輕聲對著林允兒說。
「不需要嗎?」
「不需要,只是需要時間。」
「多久?」
「不一定。但不會是今天。」
「我不想等。」
「我不希望妳依賴魔法才能面對自己。」
「光之子的人生基本上就是建立在法術和魔法之上的。」
權俞利輕輕嘆了一口氣。
「妳設結界吧,設一個讓這裡看起來像是沒人醒著的無異擬態。」權俞利說。
於是從允兒手上飄出紫色的霧氣,霧氣在她手臂上緩緩打起旋,越轉越快,然後化成五道不同方向的風飛了出去。
風撞上牆和窗戶時便依附上去。不久,牆面和玻璃都散發著一層淡薄的紫色光暈,均勻佈滿四周後,光暈便像是被房子吸收一般消失了。
「手給我。」
林允兒照著做,抬起了;權俞利輕輕牽著,然後放在她肩頭。動作很輕柔,林允兒也就讓她牽。
「我會盡可能不吸走妳的情緒能量,所以妳很安全。當我覺得該停止的時候,我會讓妳直接睡著。這樣可以嗎?」
「好。」
「那麼,閉上眼睛。」
林允兒聽權俞利的話,閉上了眼睛。
但是在她眼前所呈現的卻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條純白色的通道。很像他們光明廳市總局會議室那一樓的走廊。
「想像自己往前走。走廊盡頭有門可以進去。」權俞利的聲音仍然和剛才一樣清晰。
於是允兒照做。當她要開門的時候,牆上出現了一點點黑色墨漬,然後墨漬從牆上爬了出來,變成一條帶著翅膀的小龍,身體長長的,佈滿光滑的鱗片,翅膀看起來則是皮革一般的質感。
「這是……」
「不要理牠,那個是我。快進去吧。」權俞利催促道。
林允兒打開了門。
門縫透出一道又老又蒼茫的黃光,隨著門的敞開,光映照到允兒身上;她感覺到一股拉力將她往前牽引。
老房子在山坡上,有小小的後院,但其實整座山都是可以探索的遊樂園。雖然如此,坐在樹下的那個小女孩卻沒有開心的模樣,只是乖乖坐在那裡;原本就像是蜻蜓拍動翅膀的桃花心木落葉在她身邊急急飛竄,仔細一看,正好排成了兩道交錯的螺旋軌跡。
林允兒站在屋簷下,望著樹下那個幼時的她。小黑龍在允兒右肩斜後方悠悠哉哉浮動著,偶爾追一下自己的尾巴,對眼前景象似乎沒有那麼在意
「這是哪裡?」權俞利的聲音在林允兒腦海中響起。
「我祖父母家。」林允兒在心中對她回答。
「妳幾歲開始出現會使用能量的行為?」
「兩歲半。我奶奶說她帶我去別人家作客的時候,我讓花園裡的櫻花開了。那時候是早冬,光禿禿的櫻花樹忽然開滿白色櫻花,然後開始飄落,飄落的同時花還是繼續開出來,維持了兩個多小時才停止開花。」
「妳的六翼族血統是從誰那裡遺傳來的?」
「我父親那邊。我爺爺是純正的六翼族,但是聽說他法力不強。」
「奶奶呢?」
「奶奶不是。」
在她們談話的同時,屋子裡走出一位頭髮有些灰白的老太太,叫喚樹下的小女孩進屋子裡去;老太太就從允兒身邊走過,站在離她不遠的位置,但是老太太說話的聲音,允兒卻聽不見,除了有些模糊的「允兒呀」之外,都寂靜無聲。
林允兒的臉色黯淡了下來。身後的小龍停止擺動,轉頭注視她。
「妳記得這一天嗎?」權俞利問。
小女孩起身,桃花心木落葉有秩序地降落,全都不再飛了。
直到目送小女孩跟著老太太走進屋裡,林允兒才回答。
「這是我在老家住的最後一天。我父親要帶我去城市裡上小學。」
「妳父親在城裡工作?」
「他是市總局的光之子。」
「妳不想跟他去?」
「我想,但是我不想離開老家。」
「這裡沒有小學嗎?」
「有,可是基礎法力控制課程只有城市裡的小學才有特別增設。」
「在那之前,只有妳和奶奶住在這裡?」
「還有爺爺。其他親戚的小孩都在上學了,我姊姊也是。」
「妳有姊姊?」
「嗯,大我五歲。我要上小學時,她已經要去寄宿中學了,所以其實沒有住在一起過。」
「如果妳想的話,可以進屋子裡看看。」
小黑龍朝屋子裡探了探頭,但林允兒卻猶豫著,最後搖搖頭。
「不要了。」
「嗯,那妳過去剛剛那棵樹下,撿一把葉子往上灑。」
林允兒朝屋內望了最後一眼,轉身走進庭院。她看著那幢老舊的屋子,用力將桃花心木葉向頭上拋灑
落葉像漩渦一樣將她包圍,在飛葉的縫隙裡,房子的形影逐漸模糊。
她沒告訴權俞利,那天是她最後一次在這間老房子裡看見奶奶。
雨季來了,房子有些漏水,奶奶在整理家務時滑了一跤,之後身體就變得不太好,住進療養院,老房子剩下爺爺自己。因為要上學,她很少去探望爺爺或奶奶。
沒有幾年的時間,她就連奶奶都不能再見上一面。
爺爺也很快就去找奶奶。
後來,有一年雨季伴隨著風災,老房子四處滲水,後院的樹也倒了大半。
她再沒回去過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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