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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景物都似曾相識,十月裡蕭瑟的秋風讓街道顯得蒼黃,彷彿回憶裡的一張舊照片,斑駁了笑容的畫面。

時隔五年,鄭秀晶才再次踏上S城的領地。

就像當初所說的,五年的時間內,她都不曾回到S城。

當然,這五年之中,她也不曾與她唯一的姊姊聯絡。S城裡她唯一沒有斷絕關係的,只有權俞利。

「俞利姊,妳真是我認識的人裡最笨的一個。」她有時會這樣告訴權俞利。沒大沒小的,但是權俞利不太在乎那個。

「是嗎?大概是因為我小時候不喜歡喝牛奶吧。」權俞利總是給出這種外星人式的答案。

「牛奶是和身高有關吧?」鄭秀晶一臉狐疑,不過隔著螢幕,權俞利看不到。

「是嗎?可是我不矮啊。」莫名其妙的,話題就被權俞利帶開。

「這句話等妳長到一百八再說好了。」

「長到一百八的時候我就可以去當籃球國手了。」

可是俞利姊,不論是長到一百八還是當籃球國手,這兩件事看來這輩子是不會達成的。

就像妳這麼笨的等我姊姊一樣。這輩子妳們會在一起嗎?真的會幸福的在一起嗎?

我姊姊那種女人……妳還是期待長到一百八去當籃球國手,說不定還有可能一點。

雖然我們都知道,姊姊她……

其實是那麼善良單純的一個人。

 

鄭秀晶沒讓權俞利去接機。她的班機在凌晨四點抵達,不想太麻煩俞利。在高空看著還未天明的夜城,彷彿可以感覺到地面傳來的寂靜和機艙外的高冷。機長宣布飛機要開始降低高度準備降落、請乘客回到座位繫好安全帶時,她竟開始感到一股煩躁的近鄉情怯。

在飯店裡睡了一覺調整時差,晚上和俞利約在飯店樓下的餐廳吃飯。這也許是她這次回來最期待的一件事。她堅持要俞利邀請那個女人一起來。她想要看看什麼樣的人會比權俞利還蠢。

權俞利愛上她姊姊,已經夠蠢了。這個女人居然愛上了愛著她姊姊的權俞利,應該是蠢到沒藥救了。

妳們這些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的人生呢?

鄭秀晶比較早到達餐廳。餐廳雖然不是獨立包廂式的座位,但是日本禪風的黑色細木樑和雪障子讓每一桌用餐的客人都能有開放的空間感和足夠的隱私保護。她們的座位靠近餐廳中央那座沉靜的枯山水,鄭秀晶望著細碎的白石和上頭的波紋,心中微微感到茫然。

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從那種美式的歡樂輕鬆,開始走這種不動心的空無路線?

是因為權俞利嗎?跟她往來久了,不知不覺也變這樣了。

不,自己不是不動心,而是冷酷。秀晶這樣想。

而權俞利確實是不動心的,因為她的心只向著那個女人——

鄭秀妍。我親愛的姊姊。

如果不是姊姊的話,俞利姊應該會過得更快樂吧?會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呢?會有很幸福的人生吧?

那麼,等一下要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或許能打動俞利姊、讓她回心轉意的人呢?

可以確定的是,應該不會長得太差吧?

 

這個女人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側分的瀏海和優雅挽起的公主頭淡化了削瘦的輪廓和薄唇。長得十分清秀,給人的感覺也有點清冷。雖然不是姊姊那種冰山,但也不像是個熱情奔放的人。鄭秀晶忍不住想,其實權俞利就是偏好這種冰塊吧。

女人叫作林允兒。俞利介紹了之後,補了一句:「仔細一看,妳們倆長得還真有點像。」

林允兒只是笑了一笑。鄭秀晶白了權俞利一眼:「請不要讓我有奇怪的聯想。」

「什麼奇怪的聯想?」權俞利莫名其妙的問。

「……沒事。」鄭秀晶沒好氣的回答,同時看了一眼林允兒,發現林允兒那雙漂亮的眼睛正對她透著心照不宣的笑意。

是個聰明人呢。到底為什麼會喜歡權俞利這種笨蛋呢?

而且,太聰明的話——

會一直這樣愛著權俞利嗎?

鄭秀晶覺得自己停留在S城的這幾天,一定要好好了解這件事。權俞利應該要有屬於自己的愛和歸屬,這是她——不,應該說是她們家欠權俞利的,但也只有她能還這份債了。

 

五年了,權俞利一點都沒變。仍然是那種帶點傻氣的笑容,溫和而謹慎的舉止,比別人快三倍的跳越邏輯思考。她們談論彼此的生活和工作,聊著過去的朋友們和各種事件,沒有提起感情的部份。林允兒大多是聽,但偶爾她們會讓她也分享自己的經驗。

關於林允兒,其實鄭秀晶已經從權俞利那裡聽說很多。她們是三年前在健身中心的有氧拳擊課上認識的,後來發現彼此的工作也有一點相關:林允兒在國內最大的網路書店擔任行銷企劃,權俞利是一家出版工作室的副社長。就這樣,兩人慢慢變得熟絡。

權俞利完全是白手起家。大學時在出版社打工,畢業後又在出版社當了三年的編輯助理,後來因為認識了志同道合的年輕作家和插畫師,三人一起成立工作室;初期當然很辛苦,一人都要兼好幾個職位,但她們都做到了。成立至今滿八年,也算是經營得有聲有色。

工作室創立的第三年,也許可以說是權俞利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年。對於樹立工作室的形象風格出現意見歧異,權俞利夾在負責行銷經營的鄭秀妍和身兼招牌作家的社長之間左右為難;不但一邊是同事、一邊是上司,同時也一邊是情人、一邊是好友。可實際上在公司品牌性格這方面,權俞利的理想還是和社長好友比較接近的,最後的結果就是鄭秀妍離開了公司,也離開了她。

不曉得林允兒對權俞利和鄭秀妍的這一段知道多少呢?鄭秀晶暗忖。權俞利說過,她和林允兒都向對方透露過彼此的情史,不過,就不知道權俞利是怎麼陳述的了。權俞利也許在某些時候很傻,但是說故事的技巧那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再怎麼說,權俞利自己就是個不錯的網路寫手,何況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編輯,肯定從各位作家好友筆下偷學好幾招了吧。

 

侍者收走主餐餐盤後,接著送上飲料和甜點。權俞利和林允兒都點熔岩巧克力冰淇淋,嗜甜的鄭秀晶點了焦糖烤布蕾。

白色方碟上有兩小球香草冰淇淋,和一小球草莓冰淇淋;它們排成三角狀,頂著一個布袋形狀的立體脆餅。冰淇淋周圍,橙黃色的橘子糖漿勾勒出幾株金秋麥穗上的風痕;而巧克力裝在烤得呈現微微焦褐的布袋型酥餅裡,像是秋天的農收。酥餅做得十分細緻,連束口的皺褶也刻畫了出來,還用糖絲繞出束繩的模樣。

真是一件藝術品啊!權俞利先是欣賞,然後讚嘆。她拿起小銀叉,像是使用手術刀一般,用精美的手法把酥餅上的糖絲勾開,在脆餅上拉開一痕,稍稍撐開裂口,巧克力就緩緩流了出來。起先還是細水慢流,沒過多久,裂口周圍的餅乾軟化,熱巧克力便宛如岩漿似的汩汩湧出,覆蓋在冰淇淋上。

鄭秀晶記得,權俞利從以前就是這樣吃這道甜點。鄭秀妍沒有這麼好的技術,又不想把餅袋開膛剖肚,所以總是用撒嬌的眼神要權俞利幫她切開。鄭秀晶永遠記得權俞利對姊姊有多寵溺,寵溺到連她都覺得,如果是權俞利的話,就可以放心把姊姊交給她。

權俞利一定會好好照顧姊姊、保護姊姊、陪伴姊姊。一輩子,永不嫌膩。雖然在某些俗世人眼裡,那是該被禁止的病態。

但比起被禁止,她,鄭秀晶,卻是絕對不能給、也肯定不會被接受,連姊姊都不會接受的情感。

那是愛。

愛情的愛。

只不過沒有想到,就連權俞利這樣的人,也得不到愛神和命運的眷顧。

誰還要相信愛情呢?

就在鄭秀晶這樣想的時候,她看見林允兒以同樣的手法把糖絲束繩挑開,然後用銀叉的間隙架住酥餅袋束口最細的部份,輕輕一扭,把袋口的餅剝離開來。現在酥餅頂端有個小圓開口,可以看見巧克力的顏色。

接著,仍然是那種利用叉子隙縫加上角度扭力的方法,林允兒在酥餅袋上撬開三痕,一瓣一瓣揭開脆餅,像花朵綻放那樣,巧克力是綿綿流淌的花蜜。

鄭秀晶看看林允兒,林允兒則是看了權俞利。權俞利笑了笑,沒說什麼,挖起一口沾染了巧克力的冰淇淋含進嘴裡。

鄭秀晶面不改色的拿起自己的小銀匙,鏗鏗敲碎布蕾上那片晶瑩如冰的薄脆焦糖,連著布蕾舀起一匙品嘗。

甜而不膩,濃而不苦,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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