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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穿越平原,在腦海中留下一抹抹樹影,以及月光,或者寒鴉,縱然是五月,理應是春暖花開的季節,赤裸裸的孤獨比凜冬更冷酷。

那一天,腳底不知磨出多少胼胝,而後又不得不暴漲氣焰與前來騷擾的混混對峙,並且將原本要當作晚餐的漢堡給了一個喉嚨已經近乎啞掉的女遊民──不,這個字不大好……一個喉嚨已經近乎啞掉的女性無家可歸者,總之再也沒有精力欣賞風景甚或發呆,三等車廂裡的吵鬧與氣味卻也讓人沒有心情休息,只不過氣力放盡而不得不墜入睡夢,卻得維持警戒心神。

當時認為那是疲憊,而今想來,只是一個小小的極限。

這幾天連日抱著筆電睡著或者雙手擺在鍵盤上卻低頭打瞌睡的景況,才是真正的疲憊。

北國冬季漫長,其實夏日也漫長,晚上十點天都不黑,凌晨四點就天亮,歡騰,也著實令人精神耗弱,就好比火越旺,柴燒得越快。

半夜,火車停下過兩次。一次是立陶宛與白俄羅斯邊境,另一次是白俄羅斯與俄羅斯邊境。兩次都有軍人上火車來,收走乘客的護照,大約四十分鐘之後才會再發回來。

進入白俄羅斯前的邊境軍人是男性,年輕,嚴肅裡帶點緊張,很有禮貌,體格高而勻稱,脫掉軍帽和夾克的話說不定其實長得挺可愛。他小心翼翼拿走我的護照,並未多說什麼。

進入俄羅斯前的邊境軍人是女性,年輕,開朗而愉快,比白俄的那個邊境軍人還要高大,金髮綁成了辮子。她問我懂不懂俄語,我那時很睏,懶洋洋地回答她一個字:「懂」,翻了學生簽證那頁給她看,她露出十分逗趣的表情。後來她的長官也上火車來了,是個矮壯的大嬸;大嬸長官看見我,問女軍官「觀光客嗎?」「不是,是學生。」「喔~~懂俄語嗎?」她問這個問題的同時我抬頭看她,而活潑的女軍官也回答她:「懂。」就這樣過關了。

一切都是那麼模糊又清晰。清晰的是我仍然能記得當時所發生的每件瑣碎小事,模糊的是我似乎再也不能是當時的我。荒野和月夜,縱然孤獨也不會折損心智,率性自然依照某種本能生存,沒有什麼特別重要,也沒有什麼特別無趣,一切都是渾然天成,月光、樹林、我的雙眼、我的靈魂、萬物的靈魂。

四處可以為家,也四處都不是家。漂流是孤獨的,但是並不痛苦。

現在我也不知道什麼叫痛苦了。腦袋似乎慢慢死去,日漸麻木。每個章節裡的每個角色都只想相擁而眠,彷彿面對世界末日,宛如鐵達尼要沉船之前的種種擁抱。

那一片冷海。

想要得過且過,又厭惡這種自己;既想知道答案,卻又覺得有點無所謂,結果無法做出選擇,可是不去尋找答案的話,又沒有力氣繼續走下去,就這樣循環著……

就像她當初沉入深海時仰望海面上燈塔的光,看不見任何希望。

每個人都回去可以療傷的地方,只有她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

即使是寫下這一切的人,八成也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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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攝於2015.05.12 凌晨兩點,於俄羅斯西南部某處。

本文寫於2017.04.20 午夜前 及 2017.04.25午夜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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