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洶湧的星期六到來。前一天允兒再三交代俞利去表演前要做好安全措施,一定要保持冷靜低調,無論看到什麼事都不要插手,因為「妳明天就是個普通的天國國民,對能量和法術一竅不通」。

允兒是那樣說的。

此話不假。把能量全部封住、只用極少閃電精靈的能量當掩護,權俞利就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一般人的身上不會完全沒有能量,但也沒有多到能夠使用法術的程度,就只是和心跳呼吸一樣無所不在循環著罷了。魔族對於臨時遇上的檢查會感到困擾,就是因為雖然平時持有難以辨識的偽造證件、也能立刻封住身上的魔力,卻無法隨時找到用來當掩護的生命體活性能量——除了六翼族之外,就只有自然精靈和花木鳥獸的仙子或妖精可以提供。

因此,除非有人刻意用特殊的法術詳細檢查,否則俞利以精靈能量成功蒙混過去的機率非常高,確實沒有必要太擔心。

晚間十一點剛過沒多久,一整隊的光之子進入酒吧,有些光之子往各個通道口和角落移動,其餘的列隊站好。音樂停了下來,燈光全亮,為首的光之子拿出突擊檢查令,請在場所有人配合,在調查結束前禁止任何人出入。

權俞利看見了林允兒站在隊伍的第二橫排裡,不過,允兒和那排光之子一樣,都是低著頭的。她再看看酒吧內,許多人露出帶著擔憂的鎮靜表情,也有些人看起來很緊張。

她的能量全都封住了,只剩下普通感官能用。雖然感官還算敏銳,但整體洞察力當然會比平時遲鈍;對於這種模模糊糊的渾沌,她覺得很不舒服,卻也只能忍耐。

為首的光之子說完話之後便站到一旁,第三排以後的光之子出來指揮現場群眾排隊;第二排的光之子抬起頭,原來他們負責檢查每個人的身份和能量,而本來站在首排的光之子似乎是各組檢查過程的監督者。

像在郵局寄信那樣,哪個窗口空了,民眾就可依序臨櫃辦事;光之子會引導隊列中的民眾一一上前,因此人們不容易預測自己會被那一位光之子檢查到。

和路上臨檢差不多,人民交出身份證件讓檢查者和監督者都看過,然後伸出慣用手,光之子會用兩到三根手指探測受試者的能量,宛如在量脈搏,只是光之子話不多,不會對受試者做任何說明,頂多說「手伸出來」、「好了,可以走了」。

有些人可能是身上能量微弱,就會需要比較多的時間來測量。正常狀況下,光之子花在每個受試者身上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一開始,都是些因為違反飲酒年齡限制而被帶到一旁的青少年,這些人大多認栽,乖乖等候發落。

但是,突擊檢查通常不會這麼順遂安寧。有個人拒絕測驗,硬要破門而出,立刻就被制伏了;守衛的光之子強制檢查他的能量,結果從他的手腕爆出一串黑暗電流,而他的眼珠也泛起青紫色亮光——是個魈魂精。

後場廚房裡發生了打鬥,酒吧大廳裡的人只聽得到咆哮和爆裂聲;不久,光之子押出亮橙色眼睛的怒靈,她全身被符文串成的銀光鍊綑綁著,長髮垂散,走路一拐一拐的,呼吸十分急促。

還有一個魅魔是被光之子檢查出來的。那名魅魔坐在光之子面前,手腕上的黑暗電流竄出時,他什麼反應都沒有,靜靜地望著揭穿他的光之子;光之子對他施了咒縛鍊,其他光之子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帶到一旁,他低頭流下眼淚。

有個怒靈也是在檢驗時穿幫,但不像魅魔那般消極,她當場攻擊檢查她的光之子,一個火掌打倒那名光之子,隨即兩條火鞭從她手中甩出,將另三個衝過來的光之子打得鮮血四濺,也打碎了光之子們操控的符文鍊;她的火鞭除了灼燒,似乎還有揮砍的效果,有個光之子的手臂被削出一大道血痕,然後血肉模糊,最後呈現焦黑。如果不是其他經驗豐富的長官立刻把他拖過來急救,那隻手就算整隻爛掉或脫落也不奇怪。

尖叫聲四起,民眾慌亂閃避,光之子一方面要維持秩序、一方面又要避免人民受傷;騷動之中那些已經被逮的魔又想趁隙逃跑,只是數量和法力都不敵守衛的光之子。權俞利看見允兒趕過去幫忙同僚與那狂暴的怒靈作戰;她心裡焦急,但是無可奈何,眼睜睜看著怒靈的火鞭開綻成六條,其中兩鞭左右夾擊允兒。空間有限,允兒很難閃避,鞭子又靈活,權俞利真想解除身上的封印衝去拉走允兒。

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允兒的實戰能力已經進步許多。林允兒一口氣召喚出十幾條在空中游移的冰棘虬龍,與怒靈的火鞭揪捲著,其他游龍則柔軟地纏住了怒靈的四肢;怒靈將碎裂的火焰射向允兒,允兒卻只是不急不徐將空中兩條沒事做的小龍化成無數隻銀白色的冰瑩蝴蝶,群起撲落那些熾炎火花。怒靈逐漸被冰棘虬龍凍結住,游龍僵固為一簇一簇的冰;這時,有個光之子冷不防朝怒靈投來一把閃耀冰光的標槍,標槍刺入怒靈右肩,如電鑽那般不斷旋動,使怒靈的肩膀差點被割得支離破碎。

「夠了吧。」允兒收回所有冰龍和能量,對自己的同事說。「妳想寫報告嗎?」

場面安定下來之後,檢測行列再次恢復。氣氛更加肅殺,沒人再敢有異議或反抗。有兩個很年輕的怒靈和一個小妒鬼就像先前那名魅魔一樣,垂頭喪氣地讓光之子帶走。

權俞利排在中後段。她說服自己冷靜,告訴自己,她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絕對不會穿幫。

有那麼一瞬間,允兒檢查完一個人,抬起頭來正好和俞利視線相交,但允兒毫無表情地將目光移開,注視下一個朝她走來的受測者。

這反而讓俞利感到安心。允兒的平淡彷彿就是在告訴她,一切都進行得很正常。

輪到俞利去接受檢驗。從制服肩章看來,替她檢查的光之子是調查特勤隊的,頗有資歷。每個光之子用來做檢驗的能量光色都不太一樣,這名光之子指尖散發出的是酒紅光芒;他觸壓俞利的手腕大約二十秒,點點頭,就放她走了,旁邊的監督人也保持沉默。

權俞利鬆了一口氣,起身離開。允兒正在檢查一位女士,瞄了路過的權俞利一眼,又低頭注視自己指尖的天藍色光暈。光暈轉暗,而且漸漸變成紫色,然後從那紫光裡爬出了一條條軟弱的黑色電流。

允兒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擦有深棕色眼影的眼皮下,幽冥的深紅玫瑰光澤在眼光裡流轉。她們認得彼此的容貌──有時在吧檯或高腳桌之間會擦身而過。女人平靜地望著她,她只能盡力維持冷淡的表情,在心中說著抱歉,而她能量所形成的咒縛鍊飛竄著纏繞住女人的身子,在女人背後鎖死。

「下次咒縛鍊要綁緊一點。」女人被押走時,監督允兒的光之子如此說道。

「是。」除了這樣回答,允兒沒有別的表示。

權俞利在遠處看完了那個過程。剛卸下緊張,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即使允兒逮捕自己的同族,現在她也只覺得麻木。現場剩下的未受測者不多,很快就會結束了,她對自己這樣說。

等待期間,她終於有心情隨意張望,找到了那個強行抱住允兒的光之子,只不過也不能把對方怎麼樣。那個人很高,一百八十幾公分吧,鍛鍊過的身材相當挺拔,五官端正,屬於有霸氣的精銳份子;他站在兩個看起來是指揮官的光之子斜後方,有幾個巡走的守衛偶爾會過來和他說幾句話,後來他就跟著守衛暫時離開。

權俞利轉過身,不再去追蹤那個人的行跡。一看她就會回想起那個人緊抱允兒的畫面。她注視著吧檯,剛完成檢測的酒保大叔走回吧檯邊站著。一向都是看酒保站在吧檯內,今天難得看他在外面;大叔面容有些憔悴,俞利想著,自己的臉色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允兒所揭發的魅魔是那天最後一個被逮捕的魔。一共有五個怒靈、三個魈魂精、兩個魅魔、兩個妒鬼被抓,再加上拿偽造證件未成年飲酒的凡人青少年,通通要帶回光明廳去審理。突擊檢查的指揮官要求酒吧暫時關閉,他們有調查紀錄要做,順便評估酒吧內的損壞狀況。

光之子先將犯人押出去,民眾也陸續離開了。權俞利遙遙看著林允兒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總算如釋重負,心想著等等去允兒家等她回來。俞利也不急著和大家擠,呆坐在那裡等人潮少一點再走。

一聲轟隆巨響嚎動四方,大門上的玻璃被衝擊波震裂,酒吧裡劇烈震動,吊掛的器械設備掉落;空氣震騰聲還未平息,外面更陸續傳來幾陣崩塌。

權俞利想都沒想就往外奔出去。

 

街道宛如煉獄,死傷慘重,焦黑的軀體、哀號的傷殘者與各種建築設施的殘骸交雜在一起;著火的車輛冒著煙,人行道上全都是被震落的玻璃碎片,對街幾幢建物還陷在火海裡,幾條如蟒蛇般的火螭龍低空游動,繼續朝四周散播熊熊烈焰,甚至吞噬生人以便獲得能源。少數還有足夠戰力的光之子與火螭龍對抗,邊嚷著快呼叫市總部調撥支援,其他的光之子則忙著救援傷患。

「魔全跑了!快追啊!」有個跌坐在地、額頭流血的高階光之子呼喊著,似乎沒注意到自己的右下臂被炸得焦糊。

「報──報告!已經有人追上去了!現在正聯絡各區分局出動巡邏隊支援!長官,長官……我先幫您止血吧!長官!」

「該死!這些該死的傢伙……」

權俞利在碎磚石、屍體和傷患間茫然地翻找搜尋著。她沒看到允兒,現場還能行動自如的人裡沒有允兒,沒有、沒有,允兒……

妳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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