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即使允兒已經對調查特勤隊的追求者表達了暫時不想談感情的意願，他們也不再送禮示愛，但允兒必須去光明廳天國總部與他們共同討論案件的機率還是不低；另外，市總局為了保住面子，又規劃了一連串的突擊檢查。天國社會裡瀰漫著一絲不尋常的緊繃氣氛──不強烈，就是種宛如毛刷擦過肌膚般的搔癢感。

這也難怪。連續縱火案已經累積至第六起，天國在這三十年之內還沒有發生過懸案延宕這麼久的案例。

不過，從調查特勤隊接管這個案子後，搜查進度似乎明確有了進展。第六次縱火案發生前，就有兩名光之子先趕到現場與嫌疑犯發生戰鬥，但雙雙被擊倒而且造成記憶損傷。雖然目前他們無法提供資訊，但對光之子們來說，至少是在迷霧裡看見了一絲曙光，有了破案的希望。

每次允兒被叫去支援勤務時，權俞利的心思總是有些不安寧。允兒法力不低，又有她指導，在光之子裡也能算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了；只是，畢竟聽說縱火案幕後主使是怒靈，對此她感到無法完全置身事外。怒靈一向激進，對光之子極為仇視，外人很難干涉怒靈們的行動；就算知道些什麼，她覺得自己也沒有義務洩漏情報給光之子。

她能做的，除了事先確認允兒執勤時不會遇上危險，也就只能默默祈禱、默默等待，在允兒回家前把允兒喜歡吃的食物準備好，允兒回家後她就表演各種花招逗允兒開心。

比起來，她覺得自己能為允兒做的事比允兒為她所做的更少。允兒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靈機應變保護她，她能嗎？

權俞利就這樣苦惱著，但是以她那熟練的輕佻舉止來掩飾，絲毫沒讓允兒察覺。

某一天傍晚，允兒臨時去天國總部跟調查特勤隊開會，預估要到晚上九點才結束。權俞利晚上教完舞，實在很想要去接允兒下班，但心裡對那種場所有些顧忌，又曾經答應過允兒不靠近那些地方。最後，她還是先回家，煮了番茄湯，用昨天剩下的白飯炒了蛋炒飯，拿小碟子裝了她前幾天做的幾樣漬菜，獨自坐在小餐桌前等允兒。

允兒回到家，她仍然露出笑容迎接允兒；倒是允兒笑得勉強，她一眼就察覺不對勁。就連吃飯時，似乎也顯得食不下嚥。

「怎麼了，味道不對嗎？」俞利關心地問。

「不會啊，很好吃啊。但我忘了告訴妳，今天晚上特勤隊那裡有供應餐盒，所以我沒有很餓。」允兒苦笑。

「喔，這樣喔……」

「餐盒裡面有巧克力螺旋麵包喔，我幫妳留起來了，給妳明天當早餐吧？」

俞利開心地點點頭，又看看桌上的飯菜。

「妳要是不餓就別吃了，我幫妳裝到便當盒裡冰起來，想吃的時候再熱來吃。」俞利說。

「等一下，先不要收。」允兒阻止她。「我先去洗澡，說不定我洗完就又餓了。」

「那也都涼了。」

「沒關係。」

俞利聽了，也就不再和允兒爭。允兒起身去拿換洗衣物，權俞利又孤零零的坐在那，不知為何就是感覺這屋子裡的氣氛很奇怪。她只好拿出手機，看著教學時需要的編舞影片做為複習，殺殺時間。

允兒好像洗得比平常還要久，俞利都想在客廳直接練習舞步了。她換個位子，到客廳沙發坐沒多久，允兒從浴室裡出來，倚在牆邊注視她，深呼吸一口氣。

「妳這禮拜六晚上有表演嗎？」允兒問。

「對啊。」俞利疑惑地回答。這不已經是慣例行程了嗎？為什麼問這個？

「一定要去嗎？」

「怎麼……」

「不能請個病假之類的嗎？」

俞利注視著她，忽然明白了什麼。

「我懂了。」俞利說著，心裡感覺像是鬆了一口氣。「星期六晚上那裡會有突擊檢查，是不是？」

允兒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露出無可奈何的苦悶表情。

「妳會參加突擊？」俞利追加問題，林允兒還是不說話，把視線移開。她於是示意允兒到她身邊坐下。

等允兒過來了，她牽著允兒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她感應了一下。允兒身上有一縷不屬於允兒也不屬於她的能量在鑽動。

有人對允兒施了法術，她不敢貿然確認是什麼法術，但從允兒的應對來推測，應該是保密術之類的強制系咒術。權俞利感覺到心中有股怒氣正在上升，但她暫時沒多說什麼。

林允兒忽然側躺下來，將頭靠在俞利腿上；她故意用手遮住半邊臉，這樣俞利就看不到她的表情。

然後她悄悄掉眼淚。

但俞利知道。權俞利是魅魔，那情緒裡的擔憂焦慮，她當然可以輕易察覺。

不過相較起來，那情緒裡最主要的成分是憤怒和煩躁，再來是驚嚇。俞利猜想，允兒會這樣，很可能是因為調查特勤隊是在她非自願的情況下對她施了保密術。

至於她自己的魅魔身份、還有她們倆之間的關係嘛，應該沒有曝光。

無論如何，眼前最重要的還不是她的安危，是她腿上的這個女人。她輕輕撫著允兒的頭髮，然後移開允兒的手，低頭親吻允兒的臉頰。

「妳知道，編舞和走位都是大家一起練習過的，缺席對團隊不好，而且說不定更容易讓人起疑。」俞利慢慢地說。

林允兒梨花帶雨的望著她。

雖然不合時宜，但俞利覺得允兒顰眉蹙額的容顏別具魅力，更令人難以自拔。她極為慎重溫柔地在允兒唇上放下一個親吻。

「不要擔心，我保證會偽裝好。星期六我會把身上所有能量都封起來，跟閃電精靈借一點點自然能量當掩飾，在回到家裡之前絕對不會解除封印。這樣就沒事了。」

「妳……跳舞的時候不要太投入。」允兒伸手摸著俞利的臉。「不要太過顯眼。」

「嗯，我知道。」

「他們沒有發現我們的事。是我自己抗壓性不好而已。」允兒這樣說，更證實了俞利剛才的推測。

「都是因為我啦，讓妳壓力太大了。」

允兒坐起身，伸手環抱住俞利。

「好想逃離這個世界。」允兒低聲說。「就妳跟我，再也別管什麼光之子和魔族的事了。」

「我會再找找。」俞利拍拍她。「再去別的維度找找看。」

「妳願意拋下這一切嗎？」

「我只要有妳就夠了。」

林允兒就那樣抱著權俞利，抱了很久都不放手，後來，直接靠在權俞利肩上睡著了。

權俞利將她橫抱起來，小心翼翼放到床上，收拾好餐桌，回到允兒身邊側躺著，握住允兒的手，閉起眼睛。

兩手以黑色和紅色的繩狀能量纏起，兩人的太陽穴則有紫羅蘭色的晶瑩絲線相連。這是「尋夢者的獎賞」，類似上次她觀看允兒記憶時使用的咒術，但稍有不同；魅魔對於和夢境有關的魔法系統獨有天份，運用這項魔法，她可以在不違反保密術設定的前提之下回溯允兒今日的遭遇。

保密咒術是防止目標對象有洩漏秘密的行為，但是允兒在睡夢之中，沉澱一日所見所聞是正常現象，沒有洩密，而她只不過是在夢境的運作法則裡抽取記憶碎片而已。

她看見允兒在一間會議室裡，另外還有許多穿著制服的光之子以及少數著便服的，其中兩個看起來較有年紀的光之子要求所有人都接受保密術，不得對任何人洩漏突擊臨檢行動內容；茶水間，允兒私下對一個高階的光之子表示她認為那是對成員的不信任與不尊重，但長官叫她忍忍；有個看來位階也不低的光之子在會議上表達了和允兒相似的意見，卻當場被施以誠實術訊問，還被探測了記憶；允兒接受保密術之後，心情不大好，散會的時候，一名光之子過來關心她，殷勤對她示好；走出天國總部之後，那名光之子不知好歹跟了上來，允兒禮貌地應對，對方卻忽然抱住她；她極力掙脫，差點就用凝聚火焰的手打對方巴掌；雖然掙脫了，那討厭的感覺卻有些揮之不去……

權俞利中止了魔法。她不得不去喝杯水。再回到床上時，她將允兒挪進自己懷裡，而她身後的黑色翅膀不知何時現形了。當她讓允兒躺好在自己身上之後，那對翅膀伸向前，輕輕將她們包裹住，只有頭露在外面。

權俞利直視著前方，眼珠裡有深幽邪魅的暗紅光輝靜靜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