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認真的好老師權俞利特別挪出一個時段，每週帶允兒去人煙稀少的郊外做各種練習。雖然同樣的事情在家裡也能克難地做，但大自然裡原有的能量會對施法者造成影響，是更有挑戰性的修練環境。如果她們時間多，會一起隱形並用飛行術去野外練習；要是行程緊湊，權俞利就直接開空間門帶允兒過去。

空間門也是林允兒很想深入學習的技術。切割空間、製造兩地之間的捷徑，這項技藝的難度極高，因為施術者難以預測空間裡的能量配置，造成出口地點設置錯誤；更糟糕的是在穿越空間門時遭遇扭曲，無法全身都到達目的地，甚至被彈到不知名的空間裡。

魔族比光之子更懂得切割空間，可以在很遠的地方開空間門，反而光之子用空間門能穿越的距離幾乎只限於視線範圍內，只有特別訓練的空間守衛特勤隊能和魔族展開空間逃殺。一般的光之子在追捕魔族時都是採取圍攻，並且盡可能不給魔族有切割空間的機會。

林允兒問權俞利魔族更擅長空間術的原因，權俞利說，「為了活下去」。林允兒忽然就不想再追問下去了。

在野外，不僅風景好，能量也乾淨，可以做各式各樣的練習。權俞利會要林允兒用湖水做出一朵冰花，花必須不停綻放也不停凋謝，凋謝的花辦變回湖水落入湖中，就這樣不斷循環；或者是要她全身披著火焰去樹林裡健行，但不能使一草一木受損。

「妳法力不穩的狀況通常都是能量會突然暴衝對吧？所以妳平時要練習的是把能量控制在溫和的狀態，去感覺每一分能量的活動，不管是妳自己的還是外在環境的能量。不同地點、不同情境裡，能量的特性都不太一樣；與其說控制，不如說是調和，讓它們變成和妳協調性高的狀態然後再去運用它們。長期在自然環境裡的能量，它的自主性更高──也就是更有個性，所以妳要花更多精神去感受它們，不可以單純只用妳自己的能量去硬推。」在樹林裡走著很陡的小徑時，權俞利這樣對全身燃著橘紅烈焰的林允兒說。

「這是不是也是治療系法術的訣竅？」允兒問，一不小心讓頭上的樹枝著火了。

權俞利趕緊用自己的能量滅火，順便對樹枝使用復元更生術。「沒錯，就像這樣，看喔——」

草綠色的純淨綠光慢慢從沒燒焦的枝幹部份蔓延上來，先是有纖維般的細絲佈滿在焦掉的小樹枝上，又從枝葉交接處岔出去，凝結成一顆顆晶瑩的光點。整個受傷的樹枝被樹木根部延伸上來的帶狀綠光包覆，當綠光慢慢消散時，樹枝恢復成正常的狀況，並長滿嫩綠的芽葉。

「去感覺哪一部份需要直接注入妳的能量，哪一部份可以靠其他能量修補，妳只需要用一點點法力去推動或牽引。這樣子，就可以同時活用外在和內在能量，更穩定也更持久。」

不論林允兒不小心燒壞什麼花草，權俞利就一個一個讓它們長回來，不曾責備過她；後來權俞利會讓林允兒自己施復元更生術，當然，必須同時維持身上的火焰，不可以熄掉。

忽然林允兒發覺，權俞利也注視她了，因為權俞利會很仔細地觀察她運用能量的狀況。

原本是真心認真要學法力控制，無心插柳，先達到了另一個效果。林允兒想著這件事的時候，不小心讓一朵花長得太好，尺寸是人家的五倍大。

「妳看，不阻止妳，就變成霸王花了吧！」權俞利狂笑不止。

「那怎麼辦？」

「就讓它這樣長著吧。」權俞利蹲下來，從手中灑下一點點蜂蜜色光粉給那朵花，還對它說：「對不起喔，這裡有個技術不太好的光之子，請原諒她吧！不過妳會有最濃郁的香氣，還會有很多花蜜，蝴蝶和蜜蜂都會很喜歡妳。」

當她們爬完山之後，又飛回去湖泊邊的小草坡上休息。她們躺在草坡上，望著天空上的白雲，輪流把一朵雲揉成各種動物的模樣。

「那朵花──會像妳說的那樣，長得很好嗎？」林允兒問。

「嗯，會。但是它很快就會凋謝。」權俞利平淡的回答。

「咦……為什麼？」

「它長得這麼大，為了供應給它養分，整株植物都會很辛苦。我讓它成為最香的花，它會因此最快結成果實，花就凋謝了，進入下一個階段，看是被鳥和蟲子吃掉，或是落地發芽繁衍下去。」

「為什麼不把它變回原來的大小？」

「有時候，能量造成的影響是不可逆的，就像時間一樣。再強的魔法也不能讓時間倒退。如果要它回到原來的大小，就必須再傷害它一次，重新施一次復元更生術。可是，它已經被燒過一次了，我不想再傷害它。」

林允兒起身，看看躺著的權俞利。權俞利明明閉著眼睛說話，卻還能把允兒剛才用雲捏出來的獅子改成尖耳朵的山貓。

她想到權俞利總是喜歡把她壓在牆上說話。如果這時候惡作劇一下，她也靠近權俞利，把這位魅魔壓在草地上說話，會怎麼樣呢？

林允兒用力嚥了嚥口水，移開目光，躺回剛剛的位置上。

「我一直很想問妳，妳為什麼願意教我這些？」允兒問。

「因為妳想學啊。」權俞利理所當然地回答。

「但我學了之後，只會拿去對付妳的同類。」

俞利睜開眼睛，仰視天空裡那隻山貓，把山貓耳朵上的毛修得更尖。

「那是妳的職責，我並不怪妳。何況——」俞利笑笑。「如果能讓妳出手輕一點，他們也能少受一點皮肉痛。雖然最後……」

雖然最後，死都是要死的。

雖然最後，死還是會死的。

俞利和允兒同時在心中用不同的語氣將這句話說完。

「我還是很懷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我們……似乎沒有正當理由對妳們那樣。」允兒說。

權俞利轉頭看了她一眼。「這句話記得不要跟其他人說。妳會惹來麻煩的。」

「我知道。」

「妳想成為的是能夠幫助人的光之子，而不是傷害別人生命的光之子。」

「是嗎？」

「妳比妳自己想得還善良。」

「但我——」

「妳無法改變這整個大環境。我教妳控制能量，和妳是不是光之子無關，也不會因此要求妳改變自己或冀望妳去衝撞妳們的體制。我教妳這些，只是讓妳有能力保護自己，將來如果遇上等級很高的大魔時不要受傷；要是遇到魔力低弱的小鬼，他們也不至於被妳修理得太慘，不然妳還得寫一堆報告不是嗎？」

俞利說完，再次閉起眼睛；允兒本來想再問些魔族的事情，但見俞利把眼睛閉上，似乎象徵著這話題的結束，她感到不適合繼續再談這些。

天空裡那朵雲則不再變動，就此維持著山貓的形狀。林允兒默默想了想，試圖稍微改變一下目前的氣氛。

「我們以前在基礎法力控制班的時候，都不是這樣練習的。」她告訴俞利。

「很少到郊外來吧？」

「都是坐在教室，把自己的能量變成火啊雷啊，再把它們拉成各種形狀之類的。進入光之子學院後才經常有這種戶外練習，但還是不太一樣。」

「妳們的訓練強調發揮自己身上的能量去控制一切。」

「對。」

「魔族裡也有很多人是這樣練習的，不過我不苟同。」

「為什麼？」

權俞利這次直接坐了起來，望著不遠處的湖水。剛才做的那朵山貓雲已被林允兒偷偷大幅修改成喜感十足的狐獴。

「有控制，就會有壓迫。」權俞利說。

「但沒有控制，就可能混亂呢。」

「如果每個人都懂得節制就好了。」

「這太難了。」允兒回答。

「是啊。」

權俞利回頭看躺在身旁的林允兒，林允兒正盯著自己揉捏出來的狐獴。從權俞利的角度，正好能看見林允兒臉的輪廓和胸前的起伏。

當林允兒注意到權俞利的凝視時，權俞利一翻身就壓了上來，雖沒有直接趴在她身上，卻只相距了約略一個拳頭大小的寬度。

林允兒真後悔剛才沒有先下手為強。她沒有閃避權俞利的凝視，像她第一次被權俞利限制在鐵絲網上那樣盡量保持鎮靜。

「節制好難。」權俞利輕輕說道。

「妳是不是很喜歡把人壓著說話？」林允兒終於說出她懷抱很久的問題。

「對啊。」

「為什麼？」

「妳是不是很喜歡問『為什麼』？」

「有嗎？」

「妳不喜歡我對妳這樣做？」

「不喜歡。」

林允兒這樣回答，權俞利猶豫了一下，便起身恢復坐姿，仍然繼續望向湖水。

仰躺著的林允兒看著權俞利的背和耳後，微微笑了笑。

「也不討厭。」林允兒說。

權俞利瞄了她一眼，看見她臉上那抹微笑，緩緩地再次覆上林允兒的身子，凝視著她的雙眼，視線漸漸沿著高挺的鼻梁移下來，停留在雙唇間，又回到眼眸。

「我想親妳……行嗎？」權俞利喃喃說著。

「現在……還不行。」

「什麼時候……」

「時候到了，妳就知道了。」

林允兒的聲音很輕，幾乎快聽不見。權俞利沉默一會兒，仍然低下頭，細細緩緩地吻了吻允兒柔軟的頸邊。

「我送妳回家。」她在允兒耳邊說著。

那時，天上那塊奇形怪貌的狐獴雲朵早已鬆鬆軟軟地四散為棉絮狀。

權俞利用了一種奇特的魔法，似乎是催眠，又可能只是幻覺；在允兒記憶中，那天是一頭有翅膀的大黑龍用前爪輕輕捧著她在雲霧裡飛翔。黑龍將她放在一片花海裡就飛走了；當她清醒過來時，卻已躺在自己家裡的沙發上，不見權俞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