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了很高。
白雲環繞在四周,有些像是絲絮,有些像是軟軟的棉花糖塊。
有一隻黑龍在飛。左右兩片寬大的翅膀緩慢拍動,但雲霧卻都沒有受到干擾。
不久前的小黑龍此刻身體已完全長成了獸形,四肢飽滿,顯得孔武有力。
允兒躺在牠的右前爪上,龍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絲毫不搖晃。
然後牠將林允兒放下,然後悄悄飛走,留林允兒獨自坐在一團雲朵上,低頭掉眼淚。
過了一會兒,權俞利的身影從雲絮間飄降到允兒身前。她走到允兒旁邊,慢慢坐下,不過與允兒面朝相反方向。雖然有想要安慰允兒的衝動,但似乎還是忍住了,只有關心的眼神不時落在允兒身上,卻也裝得雲淡風輕,宛如自己也是那些悠然自得的浮雲之一。
直至實在不忍心,她還是伸出手寬鬆地摟了摟允兒。
「她死了……」
「我知道。」俞利回答
「我應該要救她的。」
「那不是妳的錯。妳盡力了。」
「但是她死了……」
「妳並沒有忘記她。」
「我不要帶著她的那一份活下去,我要她活下去……可是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人該為這件事情負責嗎?妳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打中她的不是饜魁的雷,是光之子的。大家都說這是意外、說她很勇敢、說我做得對,然後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墳墓上放朵花算什麼?節哀順變算什麼?她法力比我還強,她比我善良多了,為了要救所有人,結果死的是她,活下來的是我……」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總是當作沒事一般,不去回想,不能這樣放肆的哭泣,不能表現得悲傷消極,堅強──每個人都說要堅強,可是她一點都不想堅強。
天國的步調太輕快、太歡騰、太虛偽,沒有時間讓她停下來悲傷,也不允許她悲傷。
她只能把悲傷掩埋,就像墳墓下沉睡的好友一樣,深深地掩埋。
等到她稍微平靜下來,她靠在權俞利懷裡,權俞利的手依然輕搭在她身上。
「這就是悲傷嗎?」允兒低聲說。
「是的。」
「真的……很難受。」
「想忘記嗎?」
「即使忘記,她也不會復活了。」
「沒錯。」
「那,我怎麼能忘記……忘記她,不就像是再讓她死了一次嗎?」
「也許妳覺得從我口中說出這句話很奇怪,但我想,她也不會希望妳永遠沉浸在悲傷裡。妳可以偶爾想起她。妳不是不悲傷,那份悲傷,其實已經與妳合而為一。」
權俞利的嗓音,真的很好聽。
好似連聲音都有魔力一樣,可以隨意牽動人的情緒,當然也可以安撫心情。
「是這樣嗎?」
「是的。所以,要每個人都永遠樂觀積極,那是不可能也不正確的事。」
「但是,這無法改變了……這世界就是按照這樣的規矩走。」
「至少在我的世界,在這裡,不需要那樣。」
「我可以在這裡再待一陣子嗎?」
「今晚可以。」
「好累。」
「睡吧,光之子……」
「別再叫我光之子……」
「允兒……」權俞利的聲音聽起來好像變遠了。
雲浮在四周,像棉花糖一樣。
她忽然想起,權俞利說魅魔除了巧克力,還喜歡棉花糖。
從前她和過世的好友也會一起去遊樂園玩,然後吃棉花糖。不是一顆一顆小包裝,是很多緻密的細絲鬆軟地纏成一大團,可以拿來當作假鬍子的那種。
小時候,奶奶偶爾也會買棉花糖給她,絲狀或塊狀都有,但是不論哪一種,奶奶都會告訴她不能吃太多,會蛀牙。
都過去了。
一切都過去了。
現在只有成為了光之子的她,獨自在這裡思念。
晨光朦朧從窗簾後透進屋內。允兒醒來,望著窗子發愣了一會兒,發現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枕頭是她熟悉的柔軟,深綠色的被單也好好地蓋在她身上。景色就和她每天起床所看見的一樣,唯獨此時她仍感到有些疲憊,心裡也彷彿有點空洞。
她起身看看四周,如此寧靜,屋子裡沒有別人。
權俞利呢……?
下了床,往客廳走去;昨晚那張沙發邊,沙發上已經沒有躺著的她和跪著的權俞利了。
一雙室內拖鞋整齊的擺在陽台落地窗前,窗門緊閉著,權俞利的鞋子亦不在外頭。
林允兒莫名地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視線落到桌上,茶具和餐具都不在那兒,但桌上放了一個小玻璃瓶,底下墊著一張便條。
似乎是權俞利昨天帶來的山泉精靈飲料。允兒拿起玻璃瓶和便條紙一看。
「抱歉,我還是吸了一點妳的情緒能量,否則妳今天身上可能會殘留太多負面情緒。喝一點山泉精靈的晨曉,會比較有精神,不過,今天最好還是在家休息吧。下次想要約我的時候,打電話就可以了。魅魔也是會用手機的。」
留言的最後是一串電話號碼。林允兒看著,不禁露出很淡的微笑,連她自己也沒察覺。
那天她請了病假。吃了些東西、喝掉一瓶晨曉之後,她回到床邊坐著,心想也許今天可以縱容自己什麼都不做,或者,來整理一下很久沒有碰過的舊東西。
身體半靠著床頭,她拿起手機,傳了簡訊給權俞利。
「昨晚謝謝妳。」僅僅這樣幾個字。
其實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不過是想回應權俞利留的紙條。
權俞利很快回傳了訊息:「我只是去吃妳的道歉蛋糕而已。」
林允兒望著手機,回想昨晚她所看見的那些影像,還有權俞利跪在沙發邊替她施魔法的情形,總覺得心中悶了許久的那種淤塞感,似乎有點舒暢開來了。
雖然,沒那麼容易忘懷,而且似乎增添了一種過去不曾有過的憂愁,目前還很淡,但日後恐怕難以豁然開朗。
她自己知道,也對自己承認,這份新愁——是因為魅魔權俞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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