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林允兒的簡訊時,崔秀英正在自己房間關著燈一面看影集,一面喝紅酒。

影集演了什麼她其實不是很注意,反正她知道等一下誰會死,誰會永遠失去自己最愛的人。

就像她知道打昏太妍的人是侑,通知順圭的人也可能是侑。侑一定和她一樣,也被權俞利給騙了;就算侑及時發現,那又怎麼樣?

權俞利可是在她面前從懸崖上跳下去的,侑不可能隱形還長了翅膀然後剛好從懸崖下面飛過去接走權俞利吧?

昨天李順圭回來,什麼話都沒說,她就懂那個意思了。但那也不是很重要,那也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權俞利這個人,在這個組織裡,已經不存在了。

而早在她沒有收到通知而林允兒收到時,她就知道,權俞利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了林允兒。

她不意外,也不覺得生氣。權俞利留給她的很多,比林允兒還多,也比留給林允兒的那些物品更珍貴。

她甚至也不覺得失望了,對於權俞利連在最後都沒有什麼隻字片語要跟她說。

一切已成定局,所有人都是輸家。不,或許林允兒和金太妍贏了吧?

崔秀英拿起手機,瞇著眼看螢幕上的訊息。這光線令她覺得有點刺眼。大概是睏了吧,覺得視線不是很清楚。

林允兒請她明天有空的話去家裡一趟。

林允兒想幹嘛?她想不透。林允兒不是那種會在她面前炫耀的人,可是此刻找她見面要做什麼?她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想的到的是,林允兒要把權俞利的東西給她。不,幹嘛要這樣?她才不稀罕。從以前到現在,權俞利給她的東西可多了,她有一把俞利送她的小太刀,就放在她書架第二層的刀座上;她還有一台俞利親自組裝好給她的天文望遠鏡,現在在她房間陽台的躺椅邊;還有,還有……

崔秀英忽然想起,權俞利今年和她一起過生日時,曾經說過在她房間藏了禮物,但是要俞利說可以找的時候才能去找。

說可以找的時候才可以去找……那妳為什麼沒說?妳什麼都沒說啊!妳沒說的話我怎麼知道現在可不可以去找!

崔秀英心裡一陣來氣,一口喝光杯裡的酒,用力把酒杯往牆角扔出去,砸碎了酒杯;她打開電燈,開始翻箱倒櫃。

李順圭聽到了玻璃碎裂聲,本來想衝進來看;正要踹開門時她看見門縫底的燈亮了,房間裡傳來碰撞聲,崔秀英好像正在砸房間。李順圭猶豫了一下,回到自己房間繼續聽電台節目、看歷史懸疑小說。

那聲響持續了大約四十分鐘才結束,接下來很安靜。李順圭又悄悄走去秀英的房門邊;燈還亮著,她聽見了崔秀英的哭聲。

這是兩個月以來——不,應該是這輩子第一次,她聽見崔秀英這樣毫無保留的大哭。崔秀英是個很壓抑的人,即使悲傷難過也是只會悶在心裡,靜靜掉眼淚。她從來沒有聽過崔秀英這樣。

即使她進去了也沒有用。李順圭於是回到自己房間裡,不過沒有把房門關上。她把電台轉得很小聲,小聲到幾乎就像森林裡風和葉在窸窸窣窣地竊竊私語。她沒有再翻開小說,也沒有仔細聽廣播,就只是坐在那裡,閉上眼睛,聽。

崔秀英在她的床櫃裡找到一個黑色紙袋,紙袋裡有兩個盒子。

她打開較厚重的黑色小硬盒,一條鑽石項鍊在黑色天鵝絨上熠熠生輝。在深藍色紙盒裡,放著一件衣服,那是一件很漂亮而且性感的黑色小禮服。

而盒子裡還有一張對摺起來的紙卡。秀英拿起來看。

「我想妳一定還在生我的氣。對不起啊,秀英。但是不要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等到妳願意的時候,穿上這個,去迷倒眾生吧。會找到幸福的,一定會。

俞利」

笨蛋,妳這個笨蛋。崔秀英止不住的大哭,整個晚上就只想的到笨蛋這兩個字。

 

隔天中午過後崔秀英才到了允兒家。戴墨鏡的崔秀英站在門口,門一開時是穿著簡單輕便的林允兒——合身的黑色上衣和牛仔短褲,長髮沒有綁起,左邊的長瀏海遮住耳朵,但依稀可以看見允兒左臉上有極細微不自然隆起的輪廓。

金太妍不在。允兒問崔秀英要喝茶嗎,崔秀英搖頭。

「我沒有打算久坐。」仍未拿下墨鏡的崔秀英說。「所以有什麼事快點說吧。」

允兒低下視線,轉身往俞利房間走。「跟我來吧。」

崔秀英沒有立刻跟上。她先看了看客廳,走了幾步又轉頭往廚房的方向看,然後才走進俞利房間;允兒站在床角邊等,崔秀英進來時只是站在門邊,就站在當時她追上來後看見俞利倒地的同一個位置。

她沒有再往前走,就站在那兒望著林允兒,也沒開口說話。

「這裡的東西,歐膩妳想要的,都可以拿走。」允兒說。「過幾天再來拿也可以。」

崔秀英靜靜聽著。她大概知道林允兒的用意。林允兒不是在施捨她,是在向她懺悔。

但是,她現在不想給予任何回答。

「最有資格得到這些的人應該是妳。」允兒說。

「……不用了。她留給妳,就是妳的了。」崔秀英轉身要走,但旋即被林允兒叫住。

「等一下。」允兒從書桌上拿起某個東西,走到崔秀英面前交給她。「至少,收下這個。」

兩捲布料般的東西……

權俞利的拳擊繃帶。

「這什麼意思?」崔秀英問。「妳為什麼不留著?她留給妳的東西,可以就這樣給人嗎?這個東西……應該是妳最應該好好珍惜的東西才對,因為她就是用她那雙手救妳、保護妳,這個——是最貼近她的手的東西!」

林允兒沒有回答,凝視著好像有點憤怒的崔秀英,然後轉身從衣櫃裡拿出一件米白色長袖針織衫,連同衣架一起拋到床上。

衣服左半邊有一塊塊深褐色汙漬,尤其左袖上更是染了一大片。

「知道那是什麼嗎?」林允兒說。「那是那一天晚上,我對她開槍之後她流的血。她留給我的不只是那些回憶、那些保護,還有她的血。妳看見了,那天我嘗試要抓住她,但是我失敗了。我曾經想過,接下來是不是都要背負著欠她的血債過日子?妳是不是會恨我一輩子?我要做什麼才能挽回這些、才能彌補這些?可是公佈遺囑那天,我看見她留給我的一句話。她叫我自由地活下去。」

林允兒在說話的時候,崔秀英有好幾次想插嘴。她想告訴林允兒,她根本不在乎林允兒要怎麼彌補她,其實她根本不想再見到她。

當初是她贊成俞利和允兒在一起的,是她鼓勵她們雙方去追求彼此的。走到今天這一天,她難道沒有錯誤嗎?難道全都是林允兒的錯嗎?選擇跳下去的是權俞利她自己啊!她能怪誰?怪她們全部嗎?那要不要怪她自己呢?

「那妳就自由地活下去吧。」崔秀英想要結束話題。她不想再談下去了。越談,只會讓她在殘存者的自責與悲傷裡越陷越深。

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林允兒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人活著,真的有辦法自由嗎?」

「妳是殺手。想要自由的話,自己去爭取。」現在可沒有權俞利幫妳了。

「那麼,秀英歐膩。」

「幹嘛?」

「妳能和我搭檔嗎?」

崔秀英覺得這句話來得真是不可思議。她再次轉身面對林允兒。

「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沒有。我希望能和妳搭檔。」

「……說什麼笑話。」崔秀英幾乎要握緊拳頭。「我沒說恨妳,可沒說我能寬宏大量到能接受妳。」

「我不指望妳能接受我。但是,如果要找出俞利歐膩最後接洽的人,甚至是要真正確認俞利歐膩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亡了的話,我覺得只有妳和我能做到。」

「妳覺得俞利沒死?」秀英有些疑惑的問。

林允兒低下頭,看看那床上的針織衫。「只要還有一線希望……」

崔秀英沉默地望著她。李順圭曾經跟她說過一次內心的懷疑,只是當時崔秀英根本聽不進去。難道允兒也這樣覺得?還是順圭向允兒說了些什麼嗎?

「我還沒決定要不要搬出這裡,」允兒看著崔秀英說。「不過不管怎樣,我們不需要住在一起,妳也不需要把我當成搭檔對待。嚴格說來,妳是前輩,妳只需要在出任務的時候看到我就行了。我們搭檔的理由,只是為了把握所有機會尋找線索,證明權俞利是生,還是死。」

「這個,難道妳自己做不到嗎?」

「我認為……如果她有那麼千百萬之一的機率還會出現的話,那不是因為我,就是因為妳。」

接下來有好幾秒的時間她們都沒再說話。從墨鏡裡看見的林允兒在與週遭對比之下是蒼白的,然而她纖瘦的骨架和秀英印象中的身形已經有些不一樣。現在的林允兒不是以一個素昧平生的朋友,而是以一個殺手的身份站在她面前。

林允兒的眼睛……沉靜神秘得不可思議的眼睛。即使是對人觀察入微、長袖善舞的崔秀英,也無法在那雙眼裡洞悉林允兒的任何想法,除了……力量。林允兒的眼睛有種力量,有人會解釋為堅定,有人會說是固執,但崔秀英認為兩者都不是。那種眼神是一種強烈的自我意識,凡是她想要做的,她一定會做到,不論需要多久。

真是太猖狂了。

崔秀英拿下墨鏡,露出自己那還雙經過昨夜大哭後有點腫的眼睛。她走向林允兒,伸手撩起林允兒用來遮住左耳的髮絲。左耳前緣有一塊不小的青紫瘀痕。

「這是怎麼來的?」崔秀英說。

「被打的。」林允兒聳聳肩,別過頭。

崔秀英又看了一會兒,收手,戴回墨鏡,轉身走開。

「妳好像太天真了。」走出房門之前,崔秀英說。「想要找到線索的話,我不需要妳。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殺手,而且還是個級數比妳高出很多、人脈比妳多很多的殺手。所以,我拒絕。」

「無論如何,我還是會提交申請單的。希望妳在收到之前能多考慮一下。」

「隨便妳。」

說完她就離開了那房間。

送走崔秀英之後,林允兒只是望著那扇關上的大門,發愣了好一陣。

果然還是……無法扭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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