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俞利睜開眼睛的時候,房間裡很安靜,就連她的心,也平靜得不可思議。

眼睛彷彿鏡頭慢慢調整對焦之後,視野才變得清晰,白茫茫的影像原來是一片純白。殺手總部的病房沒有太多什麼安寧溫馨的感覺,寧靜倒是有的,也許是因為很多殺手在經歷生死之後,並不渴望那些人為的人性關懷,只想要個毫無外物干擾的空間可以休養,或是永恆的休息。

四周都是冰冷的純白色,雖然比起西伯利亞的雪地還相差甚遠,但是也夠白、夠乾淨了。

是啊,是有點冷。還感覺得到冷呢。這麼說來……還活著了。

權俞利移動視線,瞥見一旁的沙發上,崔秀英坐在那裡睡著了。她不禁想,這樣坐著睡怎麼會舒服呢?等一下醒來脖子一定會很痠,這個笨蛋呀……

俞利想要起身,不過她再厲害,也沒有X戰警金鋼狼那種傷口能夠快速癒合的天生神力。躺了這麼久,光是要動根手指就很費力了,自然不可能立刻生龍活虎。她只好躺在那裡望著崔秀英,動動手指,動動腳趾,試試看身上的關節們是否還健在;不久,大概是有點累,又閉上眼睛睡著了。

兩個小時之後,她才再次醒來。這次崔秀英坐在她的床邊,望著她微笑。

「唷,睡醒啦?」崔秀英像是調侃她,卻又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臉。

「嗯……」權俞利有氣無力的回應一聲。

「歡迎回來。」

權俞利沒說什麼,稍微動了一動腰和背,崔秀英見狀便問她:「想坐起來?」

權俞利點點頭。秀英替她調整了床的角度,讓她的上半身能夠挺起;然後秀英走去門邊用牆上的內線電話打給醫療組,讓值班醫生過來做做檢查。崔秀英注意到,權俞利除了回答自己的名字有開口說話之外,對其他問題都只是用點頭搖頭或「嗯」帶過。雖然醫生問的問題大多是可以這樣回答啦,但是也未免太敷衍了一點。

醫生出去後,她們兩人相視,權俞利這時才對她勾起一點笑容。俞利醒了,崔秀英當然很高興,可是俞利的眼神和笑容卻讓她覺得好像有些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沒有情緒。那雙眼睛裡沒有情緒。權俞利的面容疲憊,但那至少是一種狀態;可是在她的眼睛裡,秀英卻讀不出來任何情緒和思緒。那卻也不是所謂高深莫測或自我防禦,簡單來說……就是什麼都沒有。

至於那個笑容,對她,崔秀英,仍然是真誠溫柔的,然而又多了淺淺的無奈、憐憫、抱歉。

為什麼呢?

權俞利仍然沉默著,不知道是因為不想說話,還是暫時沒力氣,於是崔秀英先開口。

「其實妳剛才已經醒來過一次了吧?」秀英問。俞利點點頭。

「怎麼不叫我啊?妳知道我坐在那裡睡,脖子會很痠嗎?」崔秀英這樣質問,權俞利笑了。

「想知道妳昏迷了多久嗎?」

權俞利又點頭。

「二十八天。今天是十月二十三,妳昏迷了四個禮拜,上禮拜二才從加護病房轉出來的,現在這裡是A級觀察病房。送妳回來那天的路上,心跳停過一次,手術的時候停過三次,九月二十八凌晨三點停了一次,十月一號晚上十一點又停一次,所以妳總共死了六次,現在是妳的第七條命了,權俞利小姐。順帶一提,妳的主治是霏霏,王霏霏。六次都是她救回來的,在妳狀況穩定之前她都被留在總部不能回家,我看妳這人情還不完了。」

崔秀英像是數著權俞利欠人多少錢那樣陳述著,權俞利聽了也只是笑笑,然後又直直看著崔秀英,大概是要她多講一些。

「雖然傷得很重,不過既然有清醒那就算是撿回半條命了。比較麻煩的是那個右腳踝,即使傷口癒合之後,還是要多花時間復健。好在妳這次任務算是成功了,暫時休息一陣子也沒什麼關係。說到任務,JESTI的股東大會結束了,所以我們也算大功告成。帕尼和西卡說想等妳醒來後再回美國,我已經跟她們說了,所以說不定正在來這裡的路上吧。」

權俞利仍然只是靜靜聽,臉上隨時掛著平淡的微笑。聽秀英說到這,俞利伸手指了指秀英,眨眨眼。

「我嗎?」秀英說。「都是小傷,不用一個禮拜就好了。」

俞利點頭,不過臉上飄過一絲茫然困惑。秀英沒有問她為什麼都不說話;她凝視了恍神中的權俞利一會兒,才決定繼續。

「妳想知道那一晚的事嗎?」她問俞利。

遲鈍了好幾秒,俞利搖頭。

「妳記得?」

又是遲鈍,然後聳聳肩。

「沒關係,過一陣子再說吧。」秀英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權俞利望向窗外,進入發呆的狀態。崔秀英坐在一旁看著這樣毫無生命力的權俞利,心想是否要再問問主治醫師的說法。

沒過多久,順圭、徐玄、孝淵帶著帕尼和西卡來了。一行人很是高興,但又不敢高聲喧鬧;金孝淵被崔秀英規定只能站在左邊床尾,因為怕她一興奮會拍打俞利,而左腳是權俞利身上目前算是最安然無恙的地方。幾人圍著病床,話題盡可能都是閒聊接下來的休閒規畫,沒人提起和工作有關的事,更沒人問起俞利與她們失聯的那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面對這些朋友們,權俞利仍都只是微笑,那微笑比之前她給崔秀英的笑容還要清淡。然後有人敲門,是具荷拉進來了;荷拉走到床邊時,俞利又像先前問秀英傷勢那樣,眨眨眼睛,伸手想摸荷拉的背。

所以俞利對於那一晚大戰的記憶是還在的,就是不知道其他的部份她是否還記得,抑或是出現了失語的症狀。秀英暗地裡觀察著,想找出能夠參考的蛛絲馬跡。

具荷拉歡快地表示自己沒事,並且也很識相地避開某些話題不談,一股勁的說著休養期間回鄉下和奶奶住的情形;奶奶天天給她做好吃的飯菜糕點,燉雞湯、手工豆腐、橡子涼粉,讓她胖了兩公斤。從小就居住在都市的兩位大小姐對於鄉村的事一竅不通,說想去體驗,但又被殺手們取笑說一定會落荒而逃。

氣氛本是和諧歡樂,崔秀英看得出來權俞利有在聽,而且也有在笑;雖然她在笑的時候注意力有點渙散,倒和她從前的傻笑有幾分相像了。也許真的只是剛清醒所以還沒能很快適應吧。秀英這樣安慰的想著。

大夥兒正聊著時,又有人敲門了。所有人同時望向門口,見著門輕輕被推開。

原本還有說有笑的空間,嘎然靜止下來。

是林允兒。

允兒獨自站在門口,房間內八人十六道目光全都朝她注視。冷淡、厭惡、審慎、疑惑、驚訝的情感都有,不過她還可以承受。沒有人出聲,於是她往房內踏了一步——

「不要進來。」權俞利忽然開口,林允兒霎時止住腳步;崔秀英和其他殺手則都大感意外,因為大家早就都注意到俞利不說話的這件事。

權俞利這時早已躺回枕頭上,閉起眼睛。

「我累了,都先回去吧。」

「只要秀英留下就好了。」

權俞利兀自說著。

林允兒聞言,轉身走了出去;其他人也紛紛起身告退。

林允兒站在走廊邊,與那些從房裡魚貫而出的人一一對視;場面很尷尬,沒人知道該說什麼,又或者沒人想開口。

「給她一點時間吧,」金孝淵打圓場。「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的。」

此話說完立刻被李順圭和帕尼敲頭。

眾人找藉口先行離去,林允兒還是站在那兒,低頭不語。

只有崔秀英知道,門關上的時候,權俞利的眼角是濕的。

她只能握住權俞利的手。

可是權俞利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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