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第三十九章 縱使相逢

總部大廳很少這麼安靜。這個安靜指的並非寂靜無聲，而是眾人刻意壓低聲音只以耳語交談的氣氛使這空間瀰漫著一股肅靜。

正職殺手和實習生們各自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交換情報；資歷最低的練習生們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多嘴，不過各個訓練室和宿舍區角落本來就容易孳生流言。傳聞時真時假，外人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林允兒經過大廳，感覺四面八方都有視線投射而來，多半是好奇，但也有些目光裡帶著謹慎審視的意味。她不理會那些關注，獨自往醫療區走去。

經過那透明的走廊時，透過玻璃看向窗外，幾棵槭樹已經開始轉紅。時間過得很快，是初秋了吧。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就這樣沉默地消逝。準確地說，是二十八天。二十八天前她們把權俞利送回總部進行緊急救護，動員醫療組裡最厲害的高手來做急救。經過六個多小時的手術，AB型血液的庫存量所剩無幾，那幾個專精醫藥的殺手就像當年剛從戰地或災區實習完一樣精疲力竭走出手術室，癱在休息室裡動彈不得，只剩一張嘴能討論情況有多糟糕。

送回總部的路上權俞利的心跳停過一次，手術過程中停過三次，加護病房觀察時停過兩次，全都救回來了，但是權俞利一直沒有醒來過。

在這段日子裡，順圭等人的保鑣任務結束了。JESTI集團的股東大會平靜落幕，帕尼和西卡的父親分別以持股百分之三十五和三十二作收，不論是曾經興風作浪的趙理事還是別有算計的黑幫首領尹鎮中都沒有再惹是生非。尹鎮中似乎暫時遵守他和俞利的賭約，黑幫嘍囉們悄悄的銷聲匿跡，林允兒忽然覺得過去一出門就感受到的緊迫壓力減輕了非常多；不過，也許是因為接受殺手訓練後，個人用來防身的氣勢也變強了，那些小小的騷擾對她再構不成威脅

就連總部裡年輕氣盛的練習生和實習殺手們無意間對她透露出來的競爭意識，她也覺得無所畏懼。她對周圍的空間變得很敏感，又好像能洞察事物變化的先機。總之，那樣的感覺十分奇異，她還在調適中，但她有預感，她可以適應得很好，完全消化這股新能量。

奇怪的是，當她站在病床邊看權俞利時，她完全感覺不到權俞利的生命力。不知道是因為對方是權俞利所以她受到了心情影響，還是因為權俞利真的已經燃盡所有能量，躺在那裡的那個人——就像一副空殼，剩下薄弱如絲般的呼吸。權俞利會醒來嗎？每次她望著權俞利時，腦海中就會有這個疑問。

二十八天來，她去看過權俞利三次。第一次是手術剛結束之後，那時她和金太妍還有剛趕到現場的李順圭一起短暫的在病房裡待了十五分鐘；第二次是隔天，她在Narsha的允許之下，由擔任主治醫師的殺手陪同進入病房；第三次則是俞利昏迷的第三天，她遇到了崔秀英。

崔秀英那晚和俞利一起回到總部，在目送權俞利被推進手術室後，眼前一陣暈眩，隨後也被強制送入手術房處理傷口。她過了一天一夜才醒來，醫療組說她只是睡著了，不過那在旁人看來那和昏迷沒什麼兩樣。

林允兒打開門時，看見崔秀英靜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凝視看起來像是陷入沉眠中的權俞利。兩支柺杖靠著長方形小木桌斜放著，房間內幾乎無聲無息。

「妳每天都來看她嗎？」崔秀英完全沒有回頭看來人是誰，逕自開口。

「昨天沒來。」允兒關上門，站在門口回答。

「為什麼？」崔秀英的聲音冷得不像她。

「昨天有練習生考體能測驗，人手不夠，我去幫忙當冷兵器和擂台關主。」

「是嗎。妳還進步得真快。」

「只是大家都在忙所以才叫我去充人數的。」允兒緩緩走上前。「歐膩的傷還好嗎？」

「皮肉傷而已。」秀英說。

她伸手摸摸權俞利的手，不過當然得不到任何回應；然後她拿取拐杖，不熟練的使用著，緩緩站起來。允兒有想幫忙的意思，但最後還是沒有出手。

秀英轉過身，望著允兒。

沒有她預想中的憤怒、責備、怨恨、不滿，允兒在秀英眼裡只看到疲憊和擔憂。

「我，現在沒空去想妳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整件事，我也不知道俞利是怎麼想的。」秀英毫無語調地說著。「不過，我希望妳是已經想清楚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允兒與秀英互視了一會兒，率先對秀英垂下視線，默默聆聽。

「如果妳自己也還不確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我建議妳最好開始思考。」

「今天就交給妳了。」

「但是，明天開始，直到俞利醒來前，我希望妳不要進來這間病房，即使有人陪同也不要。她醒來的時候妳會知道。妳要不要來、她要不要見妳，到時再說。」

「在她醒來之前，如果妳想來看她，妳可以來，可是不要被我遇到，不要被我發現。」

「因為我暫時不想見到妳。」

「我相信她也不想。」

崔秀英平淡地說出結語。說完，拄著拐杖慢慢離去，留下允兒獨自低頭站在原地。崔秀英關上門後，林允兒望著病床上沉睡的權俞利，如石像一般，胸口的起伏近乎平緩，儀器傳來的心跳頻率節奏慢如悲歌；沒過多久，醫療組的一名殺手走進房間，站在門邊守衛。

說是守衛，以允兒的角度來說，其實就是監視。允兒也很明白這一點。

接下來的日子她再沒去過俞利的病房，連門口都沒接近。偶爾她會去向醫療組詢問俞利的狀況，不過，得到的結論都一樣：等。

等到了今天。

醫療區的色調是一片純淨無瑕的白，甚至，白得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