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一盞燈照不亮整個房間，潛伏在黑暗裡的不知道是迷惘還是孤寂。

房內分明是兩個人，交纏的擁吻愛撫也是兩人，但若是閉上眼仔細聽，感覺卻像是只有一個人的聲息。

如果金太妍能將自己從身體裡抽離，站到門邊來冷靜看著這幕的話，說不定就能夠發覺這一點。

在這張蜘蛛網裡掙扎的，就只有她而已。

林允兒沒有真心投入嗎？不，她有。她一點一滴品嘗著金太妍的自我奉獻。金太妍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一個吻、每一道輕撫，她都確實感覺到了；肌膚上最細微的觸動、溫熱，她與金太妍的心跳，她身體深處內的碰撞與迎合，一分一秒、一絲一毫，她都聚精會神的在洞察體驗。

可是她很快就察覺了，不論她的身體對金太妍的熱情如何有反應，她的情緒始終維持著一定程度的穩定。她知道金太妍進入她時的那種刺激和快感，但始終少了某種感動；金太妍就在她身邊，給她無限的溫柔和關愛，她的確因此不那麼抗拒孤獨寂寞，可是那卻不代表她的心得到了滿足。

金太妍對她很溫柔，盡全力去愛她身上的每一處，甚至伏在她下身以一種卑微的姿態取悅她、奉承她。那種柔軟的吮噬和吻確實很舒服、很美好，林允兒也不由得弓高了身子、仰起頸脖，讓那股興奮流竄全身。即使如此，離幸福似乎總差了一些距離，她總在失去理智之前就恢復冷靜，嚥下好不容易湧到喉中的嗔喘。她的體溫是炙熱的，但這炙熱只是讓她心中越來越忿然而已；至於那股怨忿是什麼，她也不是很清楚，或許遲遲沒有達到她想要的情迷意亂所以感到懊惱。

是最後了，她聽見金太妍在她耳邊的喘息。她摟緊金太妍，主動給予綿長的深吻，親吻前她的眼神讓太妍覺得她也沉迷在今晚的激情裡。太妍笑了，那是幸福快樂的笑容；林允兒纖細的手指在她耳後頸後輕輕撫弄著，像是某種獎勵那般。金太妍毫無保留的靠在林允兒身上，享受著允兒在她鎖骨上、肩上的幾個細吻，看不見允兒的視線，也看不見那眼裡深邃莫測的幽靜。

只消輕輕一翻，林允兒將金太妍換到了自己身下的位置。太妍有些訝異，但立刻又被允兒那雙眼睛所帶領出的神情所迷惑；方才的寂靜眼神已不復在，太妍看見的是帶著佔有慾望的魅惑，並且仍然有種倔強；兩種元素結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征服者的氣勢，金太妍不得不臣服。

允兒並沒有很快開始，她花了一點時間審視身下這副軀體。

還是穿衣服好看點。

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覺得人穿了衣服後比較好看。不是針對金太妍，而是一般狀況下都是這樣的：不論男女，她很少覺得有人裸體時比穿著衣服美麗。褪除了一切之後，缺點也就都一目了然，所有人事物都一樣。再完美的身體，也無法讓所有人都認同那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身軀；不過，即使所有人都認為那是最棒的，只要她不覺得喜歡，那也就毫無意義。

那麼，是誰說裸體就是情色的？誰說裸體可以勾起人的性慾？

能讓她認為充滿誘惑的軀體，她只見過一具。

是權俞利。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完美，但卻令她真心讚嘆、真心喜愛。為什麼呢？

如果現在在她身下的人是權俞利，權俞利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她？愛嗎？幸福嗎？

會像此時的金太妍一樣，充滿迷戀和期待嗎？

還有……那期待裡竟還有一絲害羞畏縮恐懼呢。

妳會害怕我嗎，權俞利？

林允兒壓制住了金太妍的一隻手，另一手的手指輕輕沿著身體中央曲線滑下，從兩胸之間一路往下，經過上腹、臍線，直到軀幹的最下方。

指尖傳來太妍的微微顫抖。

「允……」

允兒用吻止住了太妍的話語。不論太妍想說什麼，林允兒暫時不想聽到。

「妳試過嗎？」允兒低聲問道。

「我……沒有……」太妍答得短促。

「怕嗎？」

「……不……」

林允兒望著金太妍好一會兒，然後淡漠地笑了。她鬆開對太妍的禁錮，輕輕趴在太妍身上，拉來棉被隨意蓋著她們倆，像抱著一個抱枕般抱著金太妍，頭靠在太妍胸前。

「別亂動，我想聽妳的心跳聲。」

「好。」

金太妍溫柔地摟住她，呼吸慢慢平順下來。多麼美好的一個夜晚。闔上眼睛被夢魔誘進夢鄉之前，她如此想著。

允兒聽著那沉緩的噗通、噗通聲，什麼也沒在想。人的心跳聲對她彷彿有一股魔力，不論是急促還是緩慢，都能讓她加倍意識到週遭環境裡那看不見的氣氛或思緒；這讓她想到，也許她應該再次仔細聽聽看自己的心跳聲。她聽過很多次，只是從來沒有冷靜的去感受過。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也想聽聽看其他人的心跳，權俞利的、崔秀英的、李順圭的、徐玄的、金孝淵的、其他那些殺手的……

嗶一聲，然後咔噠。有人開了大門，允兒聽得很清楚。來人根本沒有要低調隱藏的意思，那腳步很慢、很沉、很虛弱，且只有一個人。

她知道金太妍睡著了，對於金太妍沒有察覺有人開門也沒太意外。金太妍大概是傾了所有心力在這一晚，只是，闇夜才正要開始呢。

允兒悄悄伸手，將床邊桌上的檯燈關了，拿起檯燈旁的槍，趴回剛才的位置上，握槍的手藏在被子下。太妍的心跳仍然在她左耳邊低鳴震動，她聽著房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近了。

權俞利手腳並用的爬完了該爬的階梯數，扶著牆一步步走到家門前，費力按下密碼。門鎖解除的嗶聲輕快發出一響，權俞利望了走廊一眼，再看不到任何人影。她贏了。只要再一步，這場玩命遊戲就結束了。

推開門，一片黑暗。她踏進屋裡。這樣的勝利有點過於寂靜。允兒呢？睡了嗎？太妍也睡了？還沒十二點吧？怎麼這麼早？

她有點擔心，摀住腹部的傷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自己房間走去。

太安靜了，靜得令她害怕。

手按在了門把上，因為手沾滿血，還在門把上滑了一下，第二次才順利鬆開門。

門緩緩敞開了，房裡也是一片漆黑。權俞利的視線早就糊了，瞳孔也暫時失去調節能力，她什麼都看不到；憑著記憶和觸覺，她摸到牆上矩形的突起物，虛弱一抹，按下了電燈開關。

燈亮了，展現在眼前的是——

燈亮的那一剎那金太妍應聲驚醒，旋即被起身的林允兒側身檔住；林允兒從趴伏的姿勢抬起上身，手中的槍口對準來人，食指亦勾在扳機上，就差還沒扣下。

兩人上身都是赤裸的，被子只遮住了下半身。

扳機僅動了一兩公釐，林允兒在第一眼看見來人時倏忽止住食指的力道。

恍然中槍的人是她一樣，心跳、呼吸、思緒，全都停住了。

那狼狽不堪、滿身是血的人……

那是……

權俞利目光渙散地望著那張床上的景況。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槍口的威脅。當眼睛好不容易完成對焦時，那幅畫面映入她眼簾。

允兒和太妍裸身在同一張床上，允兒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金太妍一臉詫異驚愕。那張表情讓俞利好像意會了什麼事。

妳們……怎麼會……

「……」眼睛又模糊了，喉嚨也發不出聲音。

權俞利僅僅動了一隻腳想往前跨半步，卻連踩穩這半步的力氣也沒有了。她像是咳嗽般低頭大力喘了一口氣，雙腳一軟，跪了下來，重心往旁邊傾斜，倒在了地上。

完全失去意識前她聽見了腳步聲，然後就陷入死寂寒冷的黑暗。

崔秀英叫她的時候，她已來不及聽見。

眼淚從她眼眶中溢出的時候，她當然也沒有感覺。

就好像一切都歸於零。

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