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每年的夏天似乎越來越長，持續的炎熱彷彿沒有極限。權俞利已經被這種溫度逼得暈頭轉向，待在戶外的時間少了，大多數和崔秀英約會都是在有冷氣的商場逛逛。暑假是旅遊旺季，她在博物館的導覽場次較多，就連週末假日也要輪班；崔秀英怕她下班累，以至於後來有幾次週末晚上都只是兩人一起窩在家裡休息，一邊看電視或租來的電影，一邊享用外面買回來的小吃。

事情就發生在也許是這個夏季最熱的那一天。回想起來，那一夜算是過於奇妙，某些情緒不期而至，讓人有點不著頭緒，措手不及。

看完了一部舊電影，她們把電視關了，賴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電影裡男主角因為某種巧合而穿越了時空來到現代，和女主角產生感情，最後他回去了他的年代，女主角也追隨他去。其中有一幕是女主角躺在男主角懷中抱怨著討厭星期天，因為星期天的隔天就是星期一，而星期一要上班；男主角把女主角哄睡了，然後相當紳士的把她抱回床上放好。崔秀英就像女主角那樣枕在權俞利身上，不過沒有抱怨討厭星期天，只是說著權俞利最近導覽帶太多，嗓子聽起來都啞了。

「我這不也是為了多賺一點錢嘛。」權俞利笑著敷衍道，任憑崔秀英玩弄她的右手。

「那下次讓妳請客。」

「我是賺來養妳的嗎？」權俞利露出覺得荒唐的苦笑。

「怎麼，不想養嗎？」崔秀英刻意提高語調。

「會被吃垮的。」

「那妳只好多兼幾個班了。」

權俞利哼哼笑著。「我看我賣身比較快。找個貴婦當小白臉，多好賺。」

崔秀英一聽，立刻用力拍了一下權俞利的大腿。

「嗷！」痛得權俞利唉唉叫。「幹嘛打我？」

「妳腿上有蚊子。」崔秀英一付好心被雷劈的表情。

「我真命苦。」

雖然如此說著，權俞利卻還是任由崔秀英繼續捏她的手掌肉；而她這種言語抵抗但行為寵溺的反差莫名讓崔秀英覺得很甜蜜。

「這就是命。」秀英說道。

「我為什麼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哪裡有船？」

「喔，應該是引狼入室。」

「誰是狼啊？」

「這裡還有別人嗎？」

「不就是妳嗎？」一來一往的鬥嘴中，崔秀英果決結論。

權俞利笑了一笑，用左右兩手圈住崔秀英的腰。「我如果是狼，妳早就被吃掉了。」

崔秀英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被權俞利牢牢扣住了；不過她倒不是很擔心，也沒有想太多，認為權俞利大概又是開啟頑皮幼稚的模式而已。

「才沒那麼容易讓妳吃。」她這樣回答權俞利。

「是嗎？」權俞利呵呵笑兩聲，果然鬆開了手。「有人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根本神智不清的。要吃掉妳實在太容易了，看我要不要而已，哈哈哈……」

那一回的記憶忽然回到腦海，崔秀英想起那天她在這裡醒來時看見權俞利的畫面，還有當時自己身上穿著的是權俞利幫她換的衣服。

她無語的躺在權俞利懷裡，心下有點鬱悶。對嘛，自己的身體早就被權俞利看過一大半了，所以權俞利可以一直把持得這麼好是因為……

「咦，幹嘛不說話？」權俞利察覺氣氛好像一下子變得不太對，趕緊低頭看看懷裡的人。「生氣了？」

「……」崔秀英還是不說話。

「怎麼啦？」

權俞利側過身以便看清楚崔秀英的表情，崔秀英也乾脆自己移靠到枕頭上，但是盯著黑黑的電視螢幕，不去看權俞利。權俞利觀察了她一會兒，覺得應該是自己剛才說的話崔秀英不喜歡，於是開始認真解釋。

「我開玩笑的。我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只是擔心妳所以帶妳回來的，換成其他朋友我也會這樣幫忙……」

崔秀英這時轉過頭來看著權俞利：「喔？如果是其他人喝醉，妳也會帶她們回家？」

「……」權俞利凝視她。「會。但是我不會讓她們睡我的床。」

「……」

「更不會幫她們換衣服。」

「……」

「不相信？」權俞利翻過身，屈膝跪著，雙手撐在秀英頭側，低頭俯視她。

崔秀英沒有回答，手伸向權俞利的後腦，同時仰起脖子，抬頭吻了權俞利。

她吻得很深，權俞利覺得這是她們吻過最深的一次；當秀英的唇離開時，她看見秀英在她身下仰望她，忽然覺得那表情好美，可是好悲傷。那表情裡還帶點期待，但是期待之中又有很多擔憂畏懼……權俞利不再多想，俯身接著吻了下去。

好像有什麼火花在那一刻爆發了一樣，兩人都暫時沒了理智，權俞利甚至有點意外崔秀英的反應比平常熱烈很多；細碎的吻、緻密的吻，耳畔、側頸，崔秀英無不以一種雀躍的節奏鼓動著權俞利。原本只是把身體撐在秀英上方的權俞利也伏了下來，兩人逐漸交纏，感覺得到彼此燒熱的體溫。

那分分秒秒，秀英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她知道這次和之前不一樣，不是那種打打鬧鬧玩玩的曖昧調情遊戲；權俞利的眼神和動作間流露著關愛和佔有，彷彿深沉的愛慾終於要打破防禦界線，咆哮而出……那是她渴望的，但同時，她沒有察覺，其實她也有些害怕。

權俞利一手摟著崔秀英，秀英一絲一毫的小反應在她懷裡都無所遁形，每個顫動或碰觸對她都是種刺激；她的克制力已經崩解，心裡有個聲音在呼喊著要更多、更激烈的快感，而這快感自然是從秀英身上奪取。

手從衣襬下伸進，撫摸秀英的小腹，搓揉著纖細的側腰，緩緩探向了尾骨，再順著線條往下；配合身體的律動，兩腿間的摩擦，俞利著迷於秀英那既沉醉又隱忍的表情——嘴角勾著歡愉的笑，卻微蹙著眉。她忍不住再湊上前給秀英一個像是要抽走人家呼吸般的深吻，開始解開秀英胸前的衣扣，一面解、一面吻、一面用身體的節奏壓制對方的躁動。不過顯然權俞利自己更急切，鈕扣還沒有全部解完，她已經迫不及待往衣襟裡探尋秀英胸前的柔軟。

愛撫了一陣才想起還有兩顆扣子這回事，權俞利向上移去，繼續用親吻哄騙著崔秀英，快速扭開剩下的圓扣，撥開衣襬，手在秀英的小腹稍稍游移，然後滑開褲頭，悄悄向下鑽去。

雖然秀英因為權俞利在她頸部和鎖骨的那陣吸吮而無法集中注意力，但她還是有感覺俞利想要做什麼。出於害羞她不自覺夾緊了雙腿，權俞利放慢了速度，但手勁還是一樣的強。

「俞利，俞利……」崔秀英輕聲叫喚她，伸手想要停下俞利的動作。

「嗯？」權俞利只是隨意應了一聲，繼續在她耳畔廝磨。

「俞利，」秀英不安的挪動著身體。「妳愛我嗎？」

權俞利聽見這個問題，動作嘎然而止。她稍微抬起身看崔秀英，好像要確定剛才她聽到的問題是否正確。

「妳愛我嗎？」秀英說。

權俞利凝視著崔秀英，然後在秀英胸前低下頭，閉起眼睛，深深的喘著氣；秀英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到權俞利慢慢把手抽開。

權俞利沉默的撐起身，跪在床上，把她剛才解開的扣子一顆一顆扣回去。

「對不起。」權俞利只說了這麼一句。她從頭到尾都凝視著衣扣，不抬頭看秀英一眼；崔秀英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不敢說話。

「對不起。」扣子都扣好後，權俞利又這樣說了一次，起身離開床。秀英也坐起來，看著俞利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喝完後就背對著她坐在床緣，駝著背讓手臂靠在大腿上，雙手十指交握，低著頭，宛如有些懊惱。

秀英還沒有時間思考前因後果。其實剛才權俞利在扣她扣子時，她倒是沒有想像中難過或傷心；看到權俞利這個樣子，反而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甚至有點不明白權俞利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反應。她理好衣衫，靠近俞利，小心翼翼伸出手，搭在俞利背上。

「沒關係的。」崔秀英跟她說。

權俞利沒反應，秀英也只能默默的側坐在俞利旁邊陪她。不久，權俞利轉過身來，對她露出個既苦澀又自責的微笑，吻了她一下，然後站起來，拿起薄外套和鑰匙。

秀英抬頭看她，沒有問，但是表情大概已經說明了心裡的疑惑。

「我出去一下，妳要是累了就先洗澡睡覺吧。」俞利邊穿外套邊說，一面迴避秀英的視線，沒有解釋要去哪。

「喔……」就在困惑之中，秀英望著俞利出門去。

門輕輕關上了，房間內一下子變得好安靜，崔秀英終於開始覺得有點鬱悶失落，想著權俞利那沉默的樣子，想著她問權俞利愛不愛她時、權俞利的反應。她到底該為權俞利的老實高興，還是該為得不到正面回應而難過？

也許是她錯了，不該問權俞利那個問題？

她到底為什麼要在那種時候問權俞利那種問題呢？

她覺得自己蠢極了，就像電影裡的花癡女孩一樣，都在床上了還想要得到這種根本不可靠的承諾。誰知道對方的回答是真心的還是敷衍的？

等等……但是權俞利剛才不就給了她一個誠實的答案……嗎？

呆坐了五分鐘，崔秀英決定先去洗澡，什麼都不要想。

雖然思緒還是很難說停就停。水淋下的時候，她忽然又想到，要權俞利這麼不坦率的傢伙回答這個問題，好像又太奢求了。或許權俞利也不是不愛她，只是不會說出口？又或者權俞利還是不願承認她會愛上別人。

夠了。崔秀英斬釘截鐵對自己說。不要再想了，不會有答案的，妳還是管好妳自己吧。

洗好了澡，看了一下電視，吹乾了頭髮，繼續百無聊賴心不在焉的轉著電視頻道，權俞利還是沒回來。

她轉到一齣正在重播的連續劇，林允兒主演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停在了這台。她看著林允兒用一種美麗而憂愁的姿態詮釋那個角色，在男主角面前態度強硬，卻在別人看不見時自行應付著煩惱；她沒有注意聽台詞內容，也沒花腦筋貫串劇情，就只是看著螢幕上林允兒的光影閃動。

一集結束，又重播下一續集，崔秀英也就繼續看著。

過了一陣子，門外響起了鑰匙聲。門鎖轉動，門開了，權俞利一臉若無其事的回來。門關上時壓出了一點風，秀英聞到了淡淡的啤酒味。

權俞利脫下薄外套，隨手掛在椅背上，朝電視瞥了一眼，畫面裡正好是允兒在和男主角說話。

「妳怎麼在看這個啊？」權俞利轉頭，把手機接上充電線。

「喔，沒什麼節目，隨便看看……」秀英故作隨興的回答。

「嗯。」權俞利答了一聲，從衣櫃拿出衣服，逕自去洗澡。

秀英腦袋一片空白，這樣的權俞利令她覺得有點陌生。浴室傳來水聲後她就轉了台，不再繼續望著這齣連續劇發呆。電影台播著一部她已經看過的片，她放下遙控器，企圖讓螢幕飛來飛去的子彈和爆破火焰消滅她心中的徬徨和無助感。

權俞利用一條毛巾邊擦頭髮邊從浴室出來，又瞄了一次電視，然後就去吹頭髮。頭髮吹好後她在秀英旁邊坐下，沉默的和秀英一起望著電視螢幕，兩人對精彩的特技特效都毫無反應。沒等電影演完，崔秀英就先躺到枕頭上了，背對著電視，也背對俞利；權俞利見她打算睡了，關掉電視電燈，在她身旁躺好，沒像往常一樣伸手去抱崔秀英，倒是崔秀英自己翻身過來望著她。

「妳喝酒了？」秀英小聲的問。

「天氣熱，喝了點啤酒。」權俞利閉著眼睛回答。

「欸，問妳一個問題。」

權俞利緩緩睜開眼，轉頭看她。「怎麼了？」

崔秀英猶豫了一會兒，像是閒話家常一般語氣輕鬆的說：「……妳桌上林允兒的桌曆怎麼不見了？今年沒買？」

「……」權俞利原本微皺的眉頭鬆懈開來，再次仰頭閉上眼。「有買，收起來了而已。」

「喔？幹嘛不用？」

「有在用，妳來的時候我才收的。」

「……為什麼？」

「不想讓妳覺得不受尊重。」權俞利側身背對她。「睡覺吧，我明天中午要上班。」

說完好像真的就睡了，留下崔秀英獨自望著她的背影，暗暗反覆思量那句話。

也不知道是幾點的時候，權俞利睡得朦朦朧朧之間，覺得有人從她身後伸手摟住她；熟悉的香味輕輕飄浮著，縈繞在她周圍，而一絲細薄的呼吸氣息拂過耳邊。

「對不起。」她彷彿是聽見了秀英的聲音。但她很睏，也許是做夢吧，那幾個字聽起來很遙遠，很遙遠……

權俞利沉沉睡去，不知道崔秀英那時有多想緊緊抱住她，把她鎖在自己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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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踩地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