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森院長的辦公室很明亮,金屬光澤的銀灰色擺設讓人覺得身處高科技的未來世界中,而窗邊長得精壯結實的小仙人掌又為這整齊的人造幾何空間增添了一些活力。但我最喜歡的是那套酒紅色的天鵝絨沙發,柔軟舒適,坐在那兒品嘗卡爾森院長準備的咖啡,十足美好的下午茶時光。

院長的確知道我沒精神病。原來長官已經私下和她打過招呼,告知她我是被派來調查案件的,讓她盡可能幫我掩護。這下我放心多了,至少不會被當成真的精神病患而強灌一些不明不白的藥吧?

我們談了一些和案件相關的事。這間療養院和電影「隔離島」的精神病院不太一樣。隔離島裡關的都是真正犯過重大刑案的人,而這裡——沒有人手上沾染過謀殺的鮮血。

但這並不代表這裡的人沒有犯過罪。

療養院區和電影裡一樣,也分成三個區域,只是分法稍稍不同。這裡的區分方式是A區住男性、B區住女性,這兩區的病患大多是平民,少數人才有偷竊、吸毒等前科;C區則是高級房區,會住進C區的人大多有政商背景,通常是因為發生了弊案,想辦法脫身或是家族為了避嫌,而低調把人送進療養院來避風頭。

在這裡五年之內發生了八起失蹤案,其中五人是在最近三年裡失蹤的,換句話說是有加速的趨勢。但由於會被送進來這裡的人,有很多都是家屬已經放棄養護的對象,即使失蹤,靠著這間機構背後的支持者送些封口費,就把事情壓下來了,也因此才沒有在社會間被媒體大肆流傳。

三個區域都有人失蹤,且男女都有。其實大部份失蹤事件和失蹤者的背景資料我已經讀過了,和院長聊也只是再次確認一些細節。目前我最擔心的並不是案件,而是——

「資料上是說妳有被迫害妄想症。」桑妮‧卡爾森將資料夾遞給我,似乎難以忍住嘴角邊的笑意。

我翻閱紀錄,看見自己的名字已經被換成假名了。現在開始我不是韓嘉凜,而是「梁伊凜」,年齡從二十八變成二十四(這個我願意),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的……「病史」。

上面寫說我從小就對暴力事件有陰影,而從半年前在銀行領錢時遇到一次武裝搶案之後開始顯著發病,時常懷疑有人要殺我,老是把窗邊飛過的麻雀當成被投擲過來的炸彈;房間裡的任何孔洞都要檢查,因為我認為那裡可能裝有監視器或竊聽器;半夜我會忽然驚醒而且將手邊的任何東西當成歹徒壓制在地;只要有人把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向我走來,我就會覺得那人一定是想拔槍或拔刀;住院的時候,把幫我換點滴的護士當成想毒害我的人……

我無言的看著這些症狀,心想這種爛理由肯定是我那沒創意的長官才想得出來的老梗。

「……您建議我怎麼偽裝會比較有說服力呢?」我放下文件,很無奈的問院長。

「首先,不用說敬語。」桑妮‧卡爾森笑笑。「我和『病患』們都是用普通稱呼,所以叫我桑妮就可以了。」

「嗯,桑妮?」

「就是這樣。」她輕快的回答。「每個禮拜我們會有一次面談,不過,當然啦,妳是不需要我諮商和診斷的,那個面談只是給妳一個隱密安全的空間跟楊組長匯報妳的調查進度,或者查閱妳需要的資訊。這裡的人事資料都可以讓妳看,不過妳必須先提早向我提出,我會幫妳調閱,否則可能會惹麻煩。畢竟在這裡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妳的真實身分和來這裡的目的。」

「我很擔心在這裡待久了,我會不會也……受到精神上的影響?」我老實的說。

「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我想以妳調查員的心智堅強度,發生這種事的機率應該是不高的。如果妳很擔心的話,當然,也可以找我談,我會盡我所能幫助妳避免這樣的狀況。」

「是,好的,謝謝妳。」

「至於妳問我,怎麼樣偽裝會比較有說服力——」桑妮臉上浮現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放棄邏輯、放棄規則,do whatever you want。就是這麼簡單。」

「聽起來……不難。」我沒有多想。

「但其實對於現代人來說,做起來是很難的。」桑妮站起來,走去辦公桌那裡拿了另一份資料給我。「每個人剛進來這裡的時候都會領到一份規定書,不過我想應該沒什麼人會認真看啦。你只要知道,她們常常試圖違反這些規定或是想辦法鑽漏洞就好了。盡可能融入她們,對妳的調查工作說不定會有幫助。」

「喔?真的?」我感到相當懷疑。

精神病患能幫我什麼嗎?

「比方說,我沒辦法帶妳詳細認識這裡的環境,因為通常我們只會對來休養的人介紹『噢,這裡是花園,妳可以散步』或是『這裡是圖書館,可以來借書』,我們不會介紹太深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她們知道哪間房住了什麼樣的人,哪些區域什麼時候人少,哪些地方是躲藏的好去處,而我們不會干預療養人之間的交友話題和互動模式……我想這對妳偵辦案件是比較有利的吧?」

說得有理。我開始覺得這個桑妮˙卡爾森如果來當探員,應該也是很有兩把刷子的。

「而且還有一點,」桑妮的語氣和表情稍稍嚴肅起來。「雖然這些人在別人眼中是精神不正常的病患,我也不否認有些人在心智上確實出了一點問題,但是妳要知道兩件事:第一,她們通常是非自願變成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建議妳換個角度去看待她們、理解她們,這有助於妳保持冷靜和耐心。」

「是的。」我有點歉疚的說。「我的想法的確有點偏頗,其實我也知道這樣的態度應該要調整。」

桑妮笑了笑。「第二點:有些人雖然精神上比較不穩定,智商方面卻和正常人沒有兩樣,甚至比一般人還要聰明。只要找到和她們相處的方法,妳就會多一個朋友,少一個障礙。」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桑妮這段話是意有所指。她覺得這些精神——呃,療養人裡有些人可能會對我有幫助。且不論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幫助,光是知道自己的處境如何,大概就是從我接到這個任務之後,頭一次能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稍稍明朗了。

「現在,如果妳準備好了的話,我們就去看看環境,然後認識一下新朋友吧!」桑妮提議道。

好像念小學換新班級的時候那樣,不知道以後的老師和同學長什麼樣,讓人不禁期待,但是也不免擔憂。

這時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比起同學還更常令我困擾的事。

「桑妮,我住的房間是單人房嗎?」

「噢……」她回頭打量了我一眼。「可惜不是,AB區的單人房是給比較重症而且有強烈暴力傾向的病患住的,以妳的『症狀』還不到那樣的程度。」

我頓時焦躁了起來。「可是,給我單人房,我行動不是比較方便嗎?」

「不,住單人房的病患被看守得更嚴密。我們再看看狀況吧,如果之後妳判斷單人房對妳更有利的話,我們再想辦法幫妳換,不過妳可能就要,呃,更賣力的『演出』了。懂我意思嗎?」

我懂。意思就是我要演神經病演得更誇張。

「不要擔心,我幫妳選了一個不錯的室友。應該可以處得不錯的。」

「……謝謝喔。」

話雖如此,我對「室友」這個詞天生就沒好感。

還記得以前探員訓練的時候住宿舍,我差點就把我那打呼打得比某種動物還大聲的室友給掐死(這當然是誇飾法)。每期受訓表現最良好的新人除了可以得到獎金之外,下一期還可以獲得單人房;拜這個制度之賜,我是多麼努力的每一期都以第一名結業啊!

結果現在居然要努力裝瘋賣傻才能有單人房住。

這什麼世界。

我隨桑妮走出辦公室。在樓梯口前的牆上,掛著一面大鏡子。我看看鏡子裡綁著馬尾、穿著簡潔、還算神清氣爽的自己,然後轉頭仰望潔淨的白色階梯和深紅色地毯,悄悄的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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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誰要演主角的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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