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好痛。
俞利在一張床上醒來。趴著的姿勢,讓她聞到床鋪有一絲她熟悉的味道。
好奇怪,怎麼回事?她翻身想坐起,才感覺到渾身痠痛不已,手腕被反綑在背後,雙腳也被綁著。
只好用腰力抬起上半身,結果看見床前的小客廳裡,有兩名女子席地坐在一張小桌邊,正在吃東西。
「喔,妳醒啦?」其中一名留有亞麻金色中長髮、看起來年紀較大的女子注意到她。
「下次要綁架我,請不要敲頭好嗎?」俞利沒好氣的回答。
她之前沒見過這兩人,不過想也知道是敵方殺手團的。另一個咖啡栗色短髮少女好像有點眼熟,應該是——
「我沒有敲。我只是在火車還沒完全停住的時候把妳踢下車而已,是妳自己撞到的唷。」
「……」
「要吃點什麼嗎?要不要香蕉?對身體好喔。」
「先不要管香蕉……這裡是哪裡?」俞利甩甩頭,想把散落的頭髮甩回正確的位置。
「妳不知道嗎?」亞麻金色頭髮的女子反問。
對於這個回答,俞利有點納悶。沒錯,這格局是有點眼熟,但房間和小客廳都沒有什麼擺設,無從判斷主人是誰,唯一的線索是味道,床鋪上殘存的淡香味。
俞利腰一鬆,躺回床上。床並不軟,反作用力使她上下震了震才靜止住。
閉上眼睛,全身放鬆,恍惚的從記憶裡比對各種味道與印象的連結。
然後她緩緩睜開眼。
「允兒。這裡是允兒之前住的房間。」
「正答。」女子露出相當溫柔的微笑。「不錯嘛,雖然味道已經很淡了,還是分辨得出來啊。」
「但是妳們為什麼會知道這裡?」
「黑幫知道,我們當然也知道囉。特地為妳保存了一點香味。怎麼樣,不錯吧?」
「為什麼要這樣做?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女子站起來,拿起地上的小藥箱走向床邊。「為了讓妳在大戰之前能夠好好放鬆休息一下啊。嘖,不要亂動。」
俞利本想閃避女子伸來的手,但由於她完全察覺不到女子有任何攻擊意圖,因此也不是反抗得很激烈。女子把她的頭髮撥好,俯身看看她額角的傷勢,然後打開藥箱,用棉花沾了點藥水,細心地替她上藥。
年輕的短髮少女則是站在臥室和客廳的拉門旁,靠著牆邊,認真注視臥房裡的狀況。
「我不懂。」俞利皺著眉頭,一方面是痛,一方面疑惑。「只要把我扣留在這裡到明天晚上,妳們不就贏了嗎?現在這樣做又是什麼意思?」
「這樣就贏,未免太無趣了。妳應該可以做得更好吧。」女子回答。那一頭色澤溫潤而不會太刺眼的亞麻金髮線條十分柔婉,配上含蓄淡雅的笑容,成熟而美麗。
「我有一種戰敗了之後還被侮辱的感覺。」
「妳覺得妳戰敗了嗎?」
「從這幾天的結果來看,我其實輸得滿徹底的。」
被俘虜了五次以上,其中三次還昏迷;身上不計其數的傷痕,狼狽逃亡的倉皇。雖然是以一對多,俞利也打從心底佩服這幫對手。
「這可不是殺手與殺手之間的對決啊……」女子嘆了一口氣。「站在殺手的立場,我們其實還滿希望妳會贏的。」
「那為什麼妳們會接這個任務?」
亞麻金髮女子和咖啡栗色短髮少女交換個眼神。俞利隱約讀出一點無奈。
「錢多、有趣。」女子聳聳肩。「也當作是一種訓練吧。孩子們需要實戰經驗才能成長呢。」
「是這樣嗎?」
「權俞利呀,我問妳,如果從小訓練環境一樣的話,作為殺手,妳覺得妳和林允兒,誰會更強一點?」
「嗯……」俞利沉默了一會兒。「……雖然很不服氣,但是應該是允兒吧。」
「為什麼呢?」
「因為……」
「因為妳也知道,她比妳更忠於自我,也能比妳更冷靜更狠心吧?」
「我不知道。」
「如果只為別人而活的話,這樣是不夠的。」
「是嗎?」
「但是只為自己而活,那也是不行的。」
「什麼?」
雖然困惑,俞利聽得很專注;倚在牆邊的短髮少女也認真聽著,不過她們倆是帶著不同的神情。少女是一臉深有同感,俞利則是似懂非懂的茫然。
「權俞利,希望妳能成為比現在更強的殺手。與其仰望雅典娜,不如成為雅典娜認可的另一個雅典娜。」女子為她的傷口貼上膠布,輕輕撫了撫。「現在,我建議妳躺下來好好睡一覺,好好感受一下這個氣息,從頭想一想,妳的起點是什麼?」
「哪一方面的起點?」
「作為妳自己,只屬於『權俞利』這個人的起點。不是職業,也不是愛情,而是一個完整的,妳。」
這時,桌上的手機響了。女子走出臥房,拿起手機離開屋子。屋內剩下俞利和短髮少女,少女依舊在臥房與客廳之間看著她。
「把妳從火車上踢下來,真是對不起。」短髮少女滿懷歉意的對她說。
「不,沒關係。」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會緊張嗎?」
「有一點。」俞利苦笑。「如果一直被妳們綁在這裡,那就輸定了。」
倚著牆的少女站直身體,走向俞利。她站到俞利旁邊,開始動手解繩子。
「咦……?」
「等一下我走了之後,門會從外面上鎖。妳想從窗戶溜走也可以,但是應該會再被打回來。明天早上七點半,會有人來開門;八點的時候,附近的教堂會有禮拜。我知道妳好像沒有宗教信仰,但是去晃一下沾點好運,應該也不錯。」
「然後呢?」
「然後去基督醫院,醫院餐廳裡的營養套餐不錯,不會太飽,但真的很有營養。接著去上中城區的百貨公司吧,逛逛書店或是在露天咖啡座看風景。」
書店、百貨公司、基督醫院、教堂、允兒的房間。俞利抬頭望向少女。
「是要我回顧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嗎?」繩子鬆開了,俞利坐起來,一面揉著被勒出綁痕的手腕。
「有嗎?我只不過是提出如何悠閒打發一天的行程建議而已。」
「太悠哉了,光想都覺得可怕。」
「別怕,我們會一直陪著妳。」少女微微一笑。「所以不要想偷跑。晚上八點,百貨公司廣場的水舞表演開始時,就是妳最後的great escape。」
「才留給我四個小時,太不人道了吧?」俞利哀怨回答。
「從那裡慢慢騎腳踏車到妳家,加上等紅綠燈的時間都只要四十分鐘了,四小時綽綽有餘吧。」
「妳們這樣安排,到底有什麼意義?」
「純粹殺時間。」
「我以為殺手都是殺人的。」
「不,我們最會殺時間了。」少女似乎相當引以為榮。「妳還是照著這個行程走吧,這是好不容易替妳爭取來的。」
「啊?什麼?爭取來的?誰爭取的?跟誰爭取?為什麼要替我爭取?」
「真討厭,我明明知道答案,但是一題也無法回答。」
「如果我不照做,會怎麼樣?」
「啊,」少女點點頭,彷彿忽然意會了某件事。「就像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一樣,乖乖聽話的話就不會受傷;想反抗逃跑的話,就會被削尖的棒子戳回去,戳得千瘡百孔渾身是傷。」
權俞利呆呆坐在床上,思索少女和剛才那名女子的話。
要屈服,還是要反抗?這不是一個太關鍵的抉擇。
但是,這是關於一個陷在感情裡、被夾在無謂的尊嚴以及脆弱的迷惘之間而疲憊萬分的殺手究竟要如何繼續走下去的深層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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