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朋友都是互相利用的！我說的話妳都不聽！朋友比較重要就是了？！」

「我是妳媽媽，做媽媽的關心一下不行嗎！」

「這衣服又不好看，花了多少錢？」

「幹嘛送巧克力？妳是同性戀嗎！妳不要變同性戀喔！」

「妳為什麼自己去買這個？為什麼不先跟我說，我看看姑姑那裡有沒有不要用的啊！」

「哭！哭什麼哭！哭也沒有用！」

權俞利猛然顫抖了一下，睜開滿是血絲的雙眼。她輕喘著，感覺到自己一身冷汗，眼角亦微微濕潤。

今夜又再次陷入那些夢魘，從未能一笑置之或淡然忘懷。

她摸索放在枕邊的手機，摸了半天找不到，只好坐起來找，才發現她睡前是把手機放在床邊的矮書櫃上了。看看時間，半夜三點半，從躺下到驚醒只過了一個半小時。

她嘆口氣，輕輕把手機放回原位，但是身邊的人已經醒了。允兒曲著手臂半撐起身，瞇著眼看她。

「怎麼了？做夢了？」允兒問。

俞利沒有立刻回答。她慢慢躺下，轉身背對著允兒。「沒事，睡吧。」

允兒凝視俞利的背影，輕輕將身體移近，然後才靠回枕上。她緩緩從背後摟住俞利，身體貼得更近了一點。她是如此謹慎溫柔的做這些動作，但她還是能感覺到，當她的手觸碰到俞利時，俞利的身體變得有多緊繃。

除了這樣抱著，沒有別的可以多做的了。或許就連這樣的關心也於事無補；即使兩人同床共枕，林允兒仍然很難感覺到權俞利近在身邊。

如果在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問林允兒，她絕對不會想到權俞利是這樣的一個人。林允兒剛從場記人員升為副導演助理後，參與的第一部戲是由權俞利所執筆；開拍不久的某天，權俞利去探訪拍攝進度，靜靜站在角落觀看，像個深謀遠慮的球隊教練，迅速分析著每位演員、甚至工作人員的狀態和特質。當天晚上開會前，她已經根據演員風格將需要調整的劇本細節做好修改，在會議時有條不紊的和劇組溝通協調。

林允兒印象最深的就是權俞利的眼睛。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彷彿能將一切事物看得透澈。權俞利身上有種天生的王者氣息，但並不張揚，而是十分深沉睿智。

她們兩個是怎麼樣越走越近的，允兒已經不太記得了。權作家的習慣是，如果她本人沒去看現場拍攝的話，便由工作人員告知拍攝狀況。而那次負責這項任務的人就是允兒，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有機會和權俞利往來，然後看見權俞利不為人知的一面。

王者總是孤獨的，聰明的王者更是，再加上每個藝術家獨有的敏銳和細膩。也許就是這樣的性格，讓權俞利容易感到疲憊吧。

權俞利是個很遙遠的人。她有很多故事，其他人從不知道那些故事從哪裡來。偶爾林允兒坐在床上看書桌前的權俞利敲鍵盤工作時，她覺得權俞利的靈魂根本就不在那裡。權俞利的頭腦是作家，但權俞利的靈魂是演員，四分五裂散落到故事裡，每個角色都是她自己。

當她告訴權俞利這個想法時，權俞利僅僅淡淡笑了笑。

「那妳知道要怎麼把靈魂從身體裡放出來嗎？」俞利隨後問她。

「不知道。冥想嗎？」

俞利笑著搖搖頭，沒有解釋。

「快告訴我！」允兒用幼稚的小學生嗓音逼迫俞利。

「不要知道比較好喔。」

「知道了會怎麼樣嗎？」

「半夜會有虎姑婆來抓妳。」

林允兒癟嘴然後翻白眼，繼續使用聲音攻擊。「妳當我三歲啊？」

「咦，不是嗎？」

「太可惡了。妳信不信我整個晚上都用這種聲音講話？」

「隨便妳，反正我等一下就戴耳機了。」

「……」

過了很久林允兒才了解到，為什麼權俞利不肯告訴她。

因為權俞利覺得她不會懂。而權俞利，也不想讓她懂。

即使已經睡在了權俞利身邊，甚至比別人多獲得了觸碰權俞利的特權，她還是……離權俞利很遙遠。

所謂的觸碰，也只不過就是那樣，在床上輕輕的抱著權俞利。其他的親暱舉動，從來都沒有。

她和權俞利到底是什麼關係？既然不能算是戀人，大概就是朋友吧。雖然在權俞利的潛意識裡，只有「自己」、「唯一最重要的人」和「其他」這三種分別。

允兒曾經想，如果權俞利的心不是那麼千瘡百孔的話，還能不能寫出那樣好的小說和劇本呢？

她問過權俞利。答案是不行，權俞利笑著回答。

那笑容裡有多少苦澀無奈，林允兒不忍心再想起。

妳覺得值得嗎，俞利？

雖然我知道，其實我們一點選擇權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