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但是權俞利始終是那樣的沉默。雖然她不只一次想要給予更多，最後卻總是無疾而終。

她們連牽手都沒有。唯一一次是權俞利送宿醉的崔秀英回家那天，俞利曾經因為一時興起才那麼做的，或許帶有一點戲弄的成份吧。之後就再也沒有了。權俞利知道自己甚至刻意保持著距離，維持一種紳士般的優雅，帶點若即若離的意味。她對秀英有點愧疚，可是無能為力。

當然她也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很鬱悶。從她們往來變頻繁之後，Facebook也加入了好友，有時權俞利會不由自主的去點崔秀英的相簿來看。裡面的圖不算多，大部份是旅遊或出差時隨手拍的照片。在日本拍攝的風景佔了很大一部份，有時是早晨從旅館俯拍街道的畫面，很寧靜，從光的色調中可以感覺到天空的透徹。

讓她感到情緒波動最強烈的那張照片是秀英和同事的合照。那是前陣子拍的吧，似乎是年終酒會一類的活動。照片裡秀英穿著淺藍色的洋裝，手中舉著一杯深紅寶石光澤的酒；一個穿了合身西裝的男子在她旁邊，也拿著一杯酒。

權俞利眼尖的一眼就注意到男子的手。沒拿著酒杯、靠近崔秀英那一側的那隻手，搭在秀英的腰上。她可以看見秀英腰側邊那幾隻手指頭。不算明顯，但是也不會被忽略。

男子有帥氣的笑容，比身形修長的秀英還高出十公分左右，肩膀和腰身的比例都很迷人。照秀英的打扮來看，應該還是穿高跟鞋的吧？結果這男的還比崔秀英高了一截。俞利這樣想著。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描述那種感覺。就是有點酸。雖然她覺得自己沒有什麼立場覺得酸。

從崔秀英笑的方式和身體的拘謹度，她可以推測秀英和這個同事應該也不算特別親近。但她心裡還是不怎麼爽快。

什麼不爽快，根本就是莫名有股火在燒！可是又只能悶在身體裡燒。

權俞利把照片頁面關掉，去其他網頁晃晃，順便收一些林允兒的機場照。桌上的年曆已經換成今年的了，這個月份的圖是戴墨鏡的允兒在關西機場被拍的側身照。允兒臉上沒有笑容，帶點疲倦的清秀。也許是因為那個疲憊，俞利忽然就覺得……沒有達到她想像中的癒療感。

不久，剛才悶燒的那把火大概把她胃裡的東西都燒光了，她有點餓。可是那時是半夜，不太適合吃東西。權俞利關了電腦，抱著空蕩蕩的肚子上床睡覺。

第二天她無精打采的去圖書館查資料。圖書館的冷氣很強，弄得她頭痛；下午離開的時候，喉嚨已經開始有些刺痛。不過她還是照樣去家教。獨立生活的人是沒有資格偷懶的。

結果隔天她連聲音都沒了。而且還肌肉痠痛，根本沒辦法起床。直到中午她把自己拖出門看醫生，發燒到三十九度半，挨了一針很痛的退燒針。那天她什麼課也沒去上，日文課也是；託金孝淵幫忙請病假之後，就一直癱在床上昏睡。

晚上九點半，手機提示音清脆的噹醒了她。俞利迷迷糊糊的摸起手機來看，是崔秀英傳來的訊息。

「生病了？」

「感冒。」權俞利躺在床上瞇著眼，費力的緩緩敲鍵盤。

「看醫生了嗎？」

「嗯。」

「吃飯了沒？」

崔秀英回得很快，俞利覺得自己的思考速度都還沒跟上。

「還沒，都在睡覺。」

這句話出去之後，秀英那邊反而沒有動靜了。俞利的手機螢幕暗淡下來，她握著電話的手垂下來放在胸前，打算繼續睡。這時提示聲又響了。

「我買吃的拿去給妳好嗎？」崔秀英傳來了這一串字。

俞利第一秒還沒反應。她眨眨眼睛又揉一揉，再看一遍。

崔秀英真的是說她要買吃的過來欸。

腦袋空白了五秒，俞利慢慢坐起來。

「不用啦，太遠了。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她謹慎的輸入，傳送。

然後等待。

過了快三十秒吧——

「沒吃飯怎麼吃藥？」崔秀英這樣回答。

「我等一下會去吃的。」

「生病就好好待著休息啊。」

「不嚴重啦。」

崔秀英回覆的速度明顯變慢了。俞利靠著牆，牆面的冰涼舒緩著肌肉的疼痛，但是身體裡似乎總還是有什麼在蒸騰。

「那快去吃吧。」過一會兒，秀英的訊息才又傳來。

俞利點了一個外星人比OK手勢的圖傳回去。

「記得要吃藥。」

「好。」

「多休息吧，晚安。」

「晚安。」

然後再無音訊。

沉寂的房間裡權俞利輕咳幾聲，呆望著凌亂的書桌和床尾，一股莫名的自暴自棄和無力感湧上來。

她下床，沒有吃其他東西便直接吃了藥，回到床上一躺，縮著身體繼續睡去。

感冒持續了一個禮拜才慢慢有明顯好轉。周末上日文課的時候，權俞利感覺得到崔秀英眼角的目光總是在注意她；縱使口罩遮住她一半的臉，那幾聲咳嗽聲都讓崔秀英的神情顯得越來越猶疑、猶豫。

不過她們沒有交談。上課前最後一刻權俞利才趕到教室，中間休息時她趴在桌子上睡，一下課東西收收就走了。她很累，拖著沉重的腳步，頂著那顆脹痛的腦袋，坐半個小時的公車搖搖晃晃回到家，扔下背包就趴床把臉埋進枕頭裡。

崔秀英也是一回到家就把包包和手機扔到床上，沉默的拿起居家服進浴室去洗澡。

包包裡有一小盒維他命C發泡錠，和一小罐維他命B群。它們乖乖待在崔秀英的包包裡一整天，此時仍靜靜窩在陰暗的一隅，不見天日，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樣惹主人不悅的。

洗澡出來時，崔秀英發現手機裡有條未讀訊息。

會是她嗎？

驚喜和期待只有短暫的瞬間，就是秀英彎腰拾起手機的那一秒半。她很快看到那不是權俞利傳來的話語。

「嗨，禮拜一下班有空嗎？一起吃飯討論去橫濱出差的事？」

是某個身高一八七、長得不錯但有點自戀的男同事。崔秀英在心裡嘆口氣。

「抱歉，和朋友有約耶。這幾天上班找時間說吧。」

回覆之後，她把手機放在房間裡，到飯廳和家人吃晚飯。餐桌上有她喜歡的辣冬粉、糖醋肉、豆腐湯，她吃了很多，心裡想起的卻是那天她坐在床尾和權俞利一起吃肉凍和辣豆芽湯的味道。

權俞利照顧過酒醉的她。什麼時候她也可以照顧生病的俞利就好了。

想好好照顧妳。明天吹熄蠟燭前要許的最後一個心願。

妳不知道明天是我生日吧，權俞利？

祝我生日快樂。

「好吧，其實我只是想跟妳說生日快樂而已。祝妳生日快樂。」進房間拿東西的秀英看見手機裡的這行訊息。

這次她直接鎖上螢幕，什麼話都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