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一陣刺耳的緊急剎車聲，再來是一個略為沉重的撞擊聲。

權俞利騰空飛起。她感覺自己在空中飛旋，就像剛才李順圭摔她的時候，只是秒數再乘以三左右。

啊，對了，要記得呼吸。

天空還在飄著小雪，路上一閃一閃的燈光格外眩目，

鄭秀妍回過神來的時候，還不太清楚發生什麼事，只知道自己被人推了一把，向馬路旁踉蹌過去。當她回頭，馬路中央停著一台車，雪地上輪胎的痕跡清晰可見。

她很快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那雪痕的軌跡經過她剛通過的地方，大約就是現在車尾的位置。剛才有人把她推開，她才沒有被撞到。

那……推開她的人呢？

秀妍往車頭的方向走去。往前走，越走越快，幾乎是小跑步。她看見車子前方幾公尺，有個人影趴在那裡。

權俞利？

是那個出拳很好看但是防守還要加強的權俞利嗎？

是那個看起來有點憂鬱但是笑起來有點傻氣的權俞利嗎？

是她一直想多認識但是不知道怎麼主動接近的權俞利？

她傻在原地。很多人朝那團身影慢慢靠過去，她才又開始移動腳步。

莫名的，有點艱難。

在她這樣艱難的走著時，她看見那個人影動了。

那個人影竟然曲起手臂和膝蓋，企圖撐起自己的身體。當那個人影抬頭的時候，鄭秀妍就能夠確定——

那是權俞利。

她看不清楚權俞利的傷，她只知道權俞利滿身是血。權俞利也看不清楚自己變形的右手右腳，她只是想要站起來而已。但她站不起來。鄭秀妍看見她站不起來。她跪伏在地上，身體彎曲蜷縮的形狀就像一隻受傷的鳥，努力掙扎要張開翅膀，卻一再止不住頹倒。

鄭秀妍跑了起來。她飛奔過去，到俞利身邊，可是手足無措。她不是被俞利身上那怵目的血和傷嚇到，而是不知道此時能不能碰俞利。

「俞利……？」

權俞利費力的轉頭。其實她看不見。現在她只能聽得到聲音，而且聲音都很遙遠。但她認得鄭秀妍的聲音。鄭秀妍的聲音很好聽，辨識度很高，最重要的是，她喜歡……

「俞利……俞利……」

鄭秀妍的聲音裡帶著恐慌和哭泣，權俞利聽得出來。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想翻身，但還是沒有辦法。在她再次嘗試時，一雙纖弱的手繞過她的身體扶住她，幫助她翻了過來。

看著上方那熟悉的臉，權俞利開心的笑了。

我也有這麼幸福的一天啊。

可是妳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難過呢，秀……妍？

她躺在鄭秀妍懷裡，看著雪花飄落。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就連鄭秀妍那美麗的輪廓也逐漸成為模糊的影，她只感到周圍越來越冷。

人們都知道，只是從來都不願接受，生命有可能就這樣嘎然而止。但其實權俞利經常想到，自己在等的就是這麼一天。

她躺在那裡，她在想，其實這樣是很幸福的。她想起允兒問她「妳現在幸福嗎」，她覺得此時的她可以回答「是」了。雖然沒能看著允兒有小baby，但是那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允兒說她會照顧好自己，所以不需要擔心。

一切都沒什麼好擔心的。最該擔心的，反而是如此疲倦的自己吧？

如果可以這樣離開，她一定會頭也不回的走。最後一刻，道別的時刻，可以如此美妙，就已經心滿意足。

圍觀的人似乎變多了，俞利覺得有點吵。她累了，想好好休息。為什麼你們要這麼吵啊？

雪花落到臉上，應該是冷的，卻有一滴滴炙熱的感覺在她臉上化開來。

秀妍在哭嗎……為什麼要哭？別哭……

真想替秀妍擦去眼淚。俞利這樣想著。

可是手已經抬不起來了。真抱歉啊，秀妍。

好想像夢裡那樣，摸摸她的臉。從來都沒有這樣的勇氣，現在覺得應該要試一試，但是卻沒有力氣。權俞利一面暗地竊喜，一面又碎念自己真是有點沒用。

不過像這樣，躺在秀妍懷裡，莫名有種很安心的感覺，彷彿回到了家裡，但又比她那獨居的屋子裡更溫暖、更舒適。好像……從來沒有一個地方能夠讓她這麼放鬆過。

那麼……就這樣……讓我好好的睡一覺吧。

我真的……好累啊。

「俞利……別閉上眼睛……不要睡著……醒過來……」

隱約可以聽見秀妍的聲音這樣呼喚。

「俞利，醒過來……我喜歡妳啊，妳不知道吧……醒過來……」

嗯？是嗎？秀妍是說她喜歡我嗎？真的嗎？

是夢吧。如果是夢，拜託不要讓我醒來。

能夠這樣睡著，真是太幸福了。

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終於——

在權俞利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那麼愉快幸福的微笑——

以及那不知道是因為什麼，而沾濕了眼角的，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