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下午三點四十分，權俞利趕到車展會場和金太妍碰面。

結束了和允兒的午餐之後，她回到辦公室，發揮高度效率把原定的工作計畫完成。

或許是因為允兒那席話令她覺得肩頭上的負擔忽然輕了點，做起事來也變得輕快。雖然……

就像允兒說的，那種孤獨感從沒有消失過。

常常，還是會不知道自己為何而生，為何而活。

漫無目標的戰鬥，很容易就覺得疲憊。

「允兒都要結婚了，妳難道還沒有喜歡的對象嗎？」金太妍這樣問她。

「有又怎麼樣？人家又不喜歡我。」

「妳怎麼知道人家不喜歡妳？妳問過嗎？」

「不用問也知道啦……」

「搞了半天妳比我還膽小啊，權俞利……妳覺得那台Lamborghini怎麼樣？」

「我覺得剛才那台Maserati更好。」

「怎麼會？Lamborghini明就很帥啊。」

「引擎才是最重要的啦。」

「引擎也不輸啊！」

「反正我看得順眼最重要啦……唉唷……」

權俞利忽然閉起眼睛，身體微晃了一下。金太妍狐疑的看著她這突如其來的停頓。

「怎麼了？」

「沒什麼，頭忽然有點暈。可能是人太多，空氣不流通吧。」

「妳呀——」

「怎樣？」

「沒事。累了的話，就停下來休息一下吧。」

「我沒有很累啊。」權俞利搔搔頭。「奇怪，為什麼大家都要說我很累？」

「因為妳好像總是一個人跑得很遠嘛。」太妍抓著俞利的胳膊，把她拖到人較少的展區，找了個坐位給她。「妳有多久沒有睡好覺了？」

「昨天睡得不錯啊。」

「一覺到天亮嗎？」

「算是。」

「沒做夢？」

「我睡覺都會做夢的。」

「那妳夢到什麼了？」

「呃——」

她怎麼好意思開口，說自己昨天夢到了拳擊教練的大女兒呢？

場景是她的辦公室。原本她正在接待客人的沙發椅那兒和這次建案的行銷組長崔秀英討論公務；不知怎麼的，崔秀英的面孔變成了教練的大女兒——鄭秀妍。她們比肩而坐，距離很近；鄭秀妍轉頭看她時，她不禁伸手撫摸鄭秀妍那美麗的側顏。手指緩緩向下，大拇指在鄭秀妍的唇上摩娑了幾下，然後她輕輕抬起鄭秀妍的下頷……

總經理黃美英忽然開門走進來，鄭秀妍嚇了一跳，立刻別過頭，而她也當場愣在那裡。但是總經理帶著冷漠的表情直接往俞利的辦公桌走去，看都不看她們兩人一眼，就像她們根本不存在。這時俞利才注意到，她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堆傾頹破碎的房屋模型，就像被炸彈轟得稀巴爛一樣。

權俞利歪歪倒倒躺在軟墊上，覺得視線還有點晃。

太狼狽了，快起來。她對自己說。

「還好嗎，俞利？」拳擊班的助教李順圭蹲在她旁邊，伸手借她拉。「角度是對了，但是倒的時候要記得吐氣，不然還是會內傷的。」

「呼……呼，助教，妳哪來這麼大力氣？妳，一摔……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抓到重心就好囉。」

「我能摔妳嗎？」

「妳知道短身抓長身的重心比較好抓，長身抓短身比較難嗎？」

「這會兒就承認自己是短身了。」

「就算我跟妳一樣長，妳還是摔不了我啦！好歹我從七歲就開始練柔道了。」順圭把俞利從地上拉起來後，隨手拍拍俞利的腰。「護身倒法要好好練習，各種狀況都很實用。」

「喔……好。」

「妳自己再多練一下吧，我要去教別人了。」

「好，好。謝謝！」

李順圭正打算離開，臨時又轉身回來。「俞利。」

「是？」

「不論是出拳、擋人家的攻擊，還是護身倒法，都要記得吐氣。」

「好。」

「要記得呼吸。悶著會受傷的。」

「嗯。」

「悶著會受傷的。」李順圭自言自語般重複一次，又一臉無所謂似的走了。

權俞利站在原地，低頭看看軟墊上自己落下的一兩滴汗，覺得今天過得有點漫長。

抬頭看見教室外，鄭秀妍雙手抱胸，隔著玻璃窗在看場內的狀況。權俞利默默把拳擊繃帶重新拉緊，走到五十公斤的沙袋旁，開始練習組合拳。

要記得呼吸。

拳打完會有一種虛脫的舒暢感。雖然四肢肌肉可能都在顫抖，卻覺得身體格外輕盈，好像身體裡的廢物都跟著汗水流掉了。

這時來個淋浴，就會神清氣爽。不過俞利或許是練習得太用力了，洗完澡之後她覺得好睏，如果有床的話她可以立刻就睡著。可惜沒有，所以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打盹。

俞利淋浴完是八點半，等到所有學員都收拾好則是九點。學員們會和教練去附近吃飯，教練的兩個女兒鄭秀妍、鄭秀晶也會一起。

大家三三兩兩走在一塊兒聊天。俞利喜歡走在後面。大概是因為這樣可以看到鄭秀妍的背影吧。通常鄭秀妍身邊總會跟著她妹妹，不過偶爾也會只有她自己邊看手機邊走。

今天秀晶和順圭走在比較前面的地方。停紅綠燈時，俞利隱約聽到順圭告訴秀晶，下禮拜要讓俞利跟秀晶試試對打。俞利聽到時是很高興，但下一秒看見鄭秀妍的背影時，忽然就有點憂慮。

如果打輸了，那很丟臉；如果打贏了，鄭秀妍會不會因為她打贏自己的妹妹而不悅呢？

飄著小雪的視線中，前方綠燈亮起，順圭和秀晶過馬路，鄭秀妍還在看手機，其他人紛紛前行。俞利沒有。她還是習慣走在鄭秀妍後面；鄭秀妍不走，她望著鄭秀妍的背影發呆。不一會兒秀妍抬起頭，看到是綠燈了，匆匆忙忙前進。

俞利察覺鄭秀妍走了時，秀妍已經走五六步，而且還在繼續走。俞利瞥見一台轎車從右邊道路急駛過來，鄭秀妍並沒有注意到。照這個速度，這台車完全忽視它那方向這時是紅燈的事實；即使它這時打算停下，雪地裡八成也來不及剎車。

「秀妍——」

權俞利大叫一聲。鄭秀妍回頭看權俞利。權俞利伸手推開鄭秀妍。

一切都是一眨眼的事，俞利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扔下手中的運動包向前飛撲過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快要沒力的肌肉哪來這種爆發力，當時她離鄭秀妍大約有五公尺的距離，但她從靜止到那個定點，似乎兩步就到了。像一隻疲憊的鷹，展開僵硬的翅膀飛掠而去。推開鄭秀妍——用力，但是不粗暴，不會讓秀妍跌倒。她呼喚那個名字——

多麼好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