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城

權俞利站在心臟科候診廳的窗旁，望著窗外白茫一片的世界，若有所思。

本來她送允兒到醫院之後，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但坐在辦公室裡整理那些資料，她發現她很難專注。滿心都是林允兒下車時那個憂心忡忡卻又強顏歡笑的表情，蒼雪令允兒削瘦的側臉在她眼裡看來是多麼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憐惜。

最後她果然還是撇下那堆文件報表，鎖上辦公室門，離開商業大廈並且冒著風雪走去鄰近的聖母醫院。

回想初識允兒的場景，也是在醫院的心臟門診等候區。那一天亦是冬日，但是並沒有下雪；冷冷的陽光照著白色院廳，不知名的藥水味充斥在空氣裡，彷彿是要刺激人們對生與死的敏感度。

那天她帶著一本書，獨自在醫院候診。「過於喧囂的孤獨」，捷克作家赫拉巴爾所著，她正在寫他的報告。心臟科的病患大多是老年人，二十歲的她在那裡顯得格格不入。她捧著書，寒著一張臉，企圖藏著眼裡的無助和茫然，因為那個年紀的她還不懂如何面對年老和虛弱。

林允兒出現在候診廳時，立刻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允兒年輕，又清秀好看，在那一片殘喘的老人裡自然特別顯眼。她很好奇，這麼年輕的人，為什麼也會到這裡來？

她忘記自己也是一樣的。允兒對她當然也有同樣的疑問。

所以，允兒的心臟病到現在，都還沒有痊癒嗎？

也是。那是先天的，根本不會痊癒吧。

二十八歲的權俞利站在窗邊，對著窗外的積雪輕輕嘆了一口氣。

一轉身，看見允兒從診間出來，再輕輕露出微笑。

看診完之後，俞利請允兒吃飯。

她們去附近的義式餐廳，點了一盤義大利麵和一份瑪格莉特披薩分著吃。

診斷結果是沒有大礙，因此她們輕鬆的聊著天，說說彼此工作上的近況。允兒是報社的國際新聞版記者，所以她們也討論了最近的北韓動向和烏克蘭動亂。

雪一直下著，只是變得比較小了。就像因為重新見到允兒而泛起漣漪的心，又逐漸恢復平靜。多年前的愛慕與其說是消逝，不如說是轉為更成熟沉穩的關心和祝禱。

在被允兒拒絕的時候，確實有段日子是很不好過。拒絕的原因不是她不好，而是因為她不是異性，當時這令俞利感到憤恨且悲傷。可是現在，已經不會在乎這件事了。

就像她自己也無法對異性投入那麼多情感一樣，那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天性，沒有什麼好怨恨。

何況，這不也間接說明了允兒並沒有否定她這個人的品性嗎……她失敗的唯一原因就只是性別而已，而這也不是她的錯。她已經盡力了。

她沒有對不起自己，所以沒有遺憾。

一面這樣想著，她輕輕對玻璃窗裡的自己笑了笑。

窗台上的積雪彷彿侍者端來的灑滿白色糖霜的蛋糕，而那蛋糕此時已被她們吃到剩下小小一塊。

俞利讓允兒把最後一口吃掉，一如以前她陪允兒複診之後買給允兒吃的點心一樣，看著允兒開心的吃完，她就覺得很滿足。

侍者收走了空盤，桌上剩一壺水果茶和兩個小瓷杯。茶其實也喝得差不多了，兩人各斟一次，茶壺也就見底。

那也代表這次巧遇快要結束了，對吧？俞利在心裡想著，這次應該要如何道別。

她凝望著允兒，正好和剛要啜飲熱茶的允兒視線相交。

兩人同時輕笑，移開目光。有那麼一兩秒的沉默，那卻又是種默契。

然後允兒放下茶杯，緩緩開口。

「其實，這次來做檢查，是有原因的。」

「嗯？」俞利認真的看她。

「俞利，我要結婚了。」

權俞利覺得腦海裡瞬間一片空白。她不是震驚，也不是受到打擊——但就是不知道要怎麼回應——

要結婚了？

「和他嗎？」當下她只擠得出這幾個字。

「是的，和勝基先生。今年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四年，上個月他向我求婚了。」

不用允兒解釋，俞利當然知道他們交往了多久。是啊，李勝基條件很好，人品也很不錯，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對象了。如果是他的話，可以放心把允兒交給他的……

「這次檢查，也是想知道我的身體適不適合有小baby。」允兒小心翼翼的對她說。

「……」允兒，我該為妳感到高興嗎？俞利知道自己沒遮住臉上的苦笑。「允兒，既然你們要結婚了，為什麼他今天沒有陪妳來呢？」

「他這禮拜去日本出差了。」

「這樣啊。」

「俞利。」

「嗯？」

「不要為我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知道。」

「我一直都很想告訴妳，妳真的是個很棒的人。」允兒一邊說，一邊努力讓自己正視俞利。她不是很習慣說出真心話，但至少今天——她覺得應該告訴俞利這些話。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必須要說。「我常常覺得，能被妳愛上，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我很抱歉我不是那個能陪伴妳的人。」

「別這麼說，我——」

「俞利，妳要對自己好一點。總是這樣默默關心別人的妳，實在太辛苦了。從以前到今天見到妳，妳身上的那種孤獨感一直都沒有消失；即使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絡，妳仍然是那麼體貼，什麼都不多問，等我自己開口。總是為別人著想，有時候也要替自己爭取一點幸福才對。妳現在幸福嗎？」

聽著聽著，聽到這個問題，俞利低頭一笑。

一個笑裡有多少苦澀，允兒能夠從俞利微紅的眼眶裡看到。她伸手握住俞利的手，悄悄的、輕輕的，然後緊緊的。

「所以，不要為我擔心。我會過得很好的。我希望有一天，也能夠看到幸福的妳。」

「說不定哪天在路上遇到的時候，會看見妳身邊有個氣質美女。」

「會在妳覺得疲倦的時候照顧妳，這才最重要的。」

「妳說過，即使結婚也不要發喜帖給妳，對吧？但是如果婚禮之前我緊張的話，妳會陪我嗎？」

「小baby嘛……我喜歡男孩。不過不論男生女生，能夠跟妳一樣健康就好了。」

「妳除了那次，心臟就沒有再不舒服過了？」

「這麼說來，妳那次去檢查，根本就是為了要認識我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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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篇是BE。不想看Bad Ending 的人就此打住喔。

嗯，有便當。猜猜是誰？